十三(第3/5页)

“但是警员把你当成疯子。”

“他们只能说没有证据。在缺乏证据——对不起,宝贝儿,我话说得直接一点——和没有找到尸体的情况下,他们不能贸然行动,抓人总得要有根据。”

“什么样的根据?”

“我猜警方必须找出他和苏茜的关联,比方说有人看到他在玉米地或是学校附近徘徊,诸如此类的事情。”

“或者,他家里有苏茜的东西?”爸爸和琳茜越说越激动,她的另一条腿上已涂满了刮胡膏,但她完全顾不上。他们一致认为我一定在哈维家的某个角落,两人有了共同话题,讨论得更起劲。我的尸体可能在地下室、一楼、二楼或是阁楼。虽然他们不愿想这么可怕的事情,但如果尸体真的在乔治·哈维家,那将是最明显、最完美、最具说服力的证据。两人回忆起那天我穿的衣服及随身携带的小物品,他们记得我带了我最喜欢的福里特·班第托牌的橡皮擦,背包里面别了大卫·卡西迪的徽章,背包外面则是大卫·鲍伊的徽章。他们详细地列出我穿戴的饰物,而最直接的证据将是我的尸块,我那空洞腐烂的双眼。

唉,我的双眼。虽然有外婆帮她化妆,但琳茜依然面临同样的问题:每个人都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我的眼睛。每当她从邻座女孩的小镜子或是从街边商店橱窗的映象中不经意地看到自己的双眸,琳茜总是赶紧把目光移开。和爸爸在一起时更是难过,她知道只要一谈到我——不管是哈维先生、我的衣物、我的背包、我的尸体还是只是我的名字——爸爸都显得特别小心,他避免把琳茜和我混为一谈,琳茜就是琳茜,而不是我的化身。但他越是小心,琳茜就越不自在。

“这么说,你想去他家里看看喽?”她说。

他们凝视着对方,两人都知道这个想法很危险。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终于说随便闯入别人家是违法行为,他也从未打算这么做。但是妹妹知道爸爸说的不是真话,她也知道爸爸需要别人帮他完成这件事。

“亲爱的,你该刮另一条腿了。”

她点点头,转过身继续刮腿毛,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外婆在感恩节那周的星期一抵达家中,她的观察力像往常一样敏锐,一进门就检查琳茜脸上的妆容有无瑕疵。她注意到妈妈恬静的笑容背后似乎隐藏了些什么,也注意到每次一提到费奈蒙警探或警方的工作时,妈妈的肢体反应都有些异常。

当天晚上吃完饭之后,外婆看到妈妈委婉地拒绝了爸爸帮她收拾,凭直觉外婆立刻就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一点没错。她马上宣布要帮妈妈洗碗,口气之坚决让大家都吓了一跳,琳茜知道这下也不用帮忙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阿比盖尔,我来帮你洗,这就应该是母女俩一起做的事。”

“你说什么?”

妈妈本来打算早早打发掉琳茜,然后她就可以站在水槽前,一个人慢慢地收拾。她可以一个人站在窗前发呆,直到夜幕低垂,自己的影子映在窗前为止。等到那时,客厅里的电视声也渐趋沉寂,楼下将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昨天才修了指甲,”外婆一面把围裙系在驼色的连衣裙上,一面对妈妈说,“所以你来洗,我来擦。”

“妈,真的,你不必帮我。”

“亲爱的,相信我,我一定得帮你。”外婆说“亲爱的”时,语气有点严肃,也有点生硬。

巴克利拉着爸爸的手,两人走到厨房边的房间里看电视,暂时获得自由的琳茜则上楼打电话给塞缪尔。

外婆围着围裙的样子实在很奇怪,她手上拿着擦碗的毛巾,看起来像拿着红布的斗牛士,等着碗盘冲向自己。

妈妈双手伸进热水里,厨房里只有水花溅起的声音、碗碟的碰撞声和银器的叮当响声,外婆和妈妈沉默地干着活,紧张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隔壁房间里传来转播足球赛的声音,我听了也觉得奇怪:爸爸只喜欢篮球,从来不看足球比赛;外婆只吃冷冻或是外卖食品,从来不洗碗盘。

“哦,老天啊,”外婆终于开口,“把这个盘子拿回去,”她把刚洗好的盘子又递给妈妈,“我想和你好好谈谈,但我怕一不小心打破碗盘,我们去散散步吧。”

“妈,我必须——”

“你必须去散散步。”

“我们洗完碗再去。”

“你仔细听好,”外婆说,“我知道我是我,你是你,你不愿意和我一样,你高兴就好,我也无所谓。但我是明眼人,有些事一看就明白,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而且不是什么好事,你懂我的意思吧?”

妈妈的脸庞倒映在洗碗槽中的污水里,脸上的神情也像泡沫一样漂浮不定、变幻莫测。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有些疑虑,但我不想在这里谈。”

行啊,外婆,我心想。我从未见过外婆紧张。

妈妈和外婆找个理由单独出去散步并不难。爸爸膝盖受伤,绝不会想要跟她们一起出去,而这些天里,无论爸爸走到哪里,巴克利就跟到哪里,所以爸爸不去,巴克利也不会跟着去。

妈妈一言不发,她别无选择。两人走到车库前解下围裙,放在了“野马”车顶上,妈妈弯腰拉起车库的大门。

时候还早,她们出门时天还没黑,“我们可以顺便带‘假日’走走。”妈妈提议。

“我们母女两个就好了,”外婆说,“很可怕的组合,是不是?”

妈妈和外婆向来不亲近,虽然两人都不愿意承认,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有时甚至拿这点开玩笑。她们仿佛是一个大社区里仅有的小孩,虽然不怎么喜欢彼此,但又不得不和对方一起玩耍。以前妈妈总是朝着她自己的目标拼命前进,外婆向来无意追赶,但现在外婆发现自己必须横插一手。

她们经过奥德怀尔家,快走到塔金家时,外婆说出了压在心头不吐不快的话。

“我是看得开,所以才接受了你爸爸有外遇这件事,”外婆说,“你爸爸在新罕布什尔州有个女人,关系维持了好久。她的姓名缩写是F,我始终不知道它代表什么。这些年来,我想过好几千种方式来解释它。”

“妈?”

外婆没有转身,继续往前走。她觉得秋天冷冽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最起码她觉得比几分钟前好过多了。

“你知道你爸爸这件事吗?”

“不知道。”

“我想我没和你提过,”外婆说,“以前我认为没必要告诉你,现在是时候了,你不觉得知道了比较好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们走到转角,往回走就可以回家,继续往前则会走到哈维先生家,妈妈忽然呆呆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