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3/4页)

丽迪亚·约翰逊,宾州巴克郡,一九六〇年,六岁。

他在采石场附近的山丘上挖了一个小洞穴,在里面耐心等候,她是他年龄最小的受害者。

温蒂·瑞奇,康涅狄格州,一九七一年,十三岁。

温蒂在一个酒吧外面等她爸爸,他在树丛里强暴了她,然后把她勒死。那次,他从以往作案后的昏眩状态中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些说话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他把温蒂的遗体拉过来,脸部朝向自己,然后轻咬她的耳朵。“哦,老兄,对不起。”他听到有人向他道歉,原来是两个喝醉酒的男人想走进树丛方便。

此时此刻,我看到一座座飘浮在空中的坟墓,寒气逼人。受害者死后,哈维先生留下了许多纪念品,此刻,她们的灵魂附着在这些充满回忆的物品上,屋子里处处可见飘浮的灵魂。但那天我顾不上她们,赶紧回到琳茜身边。

我刚回过神来跟着她,琳茜就站了起来。我们一起走上楼梯,她觉得自己好像塞缪尔和霍尔爱看的僵尸片中的主角:眼睛直视着前方,一脚前一脚后,一步步地往前走。她走进楼上的一个房间(这里在我家是爸妈的卧室),在房里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她又在楼上的走廊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她走进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在我家是我的卧室,在这里则是哈维先生的卧室。

这个房间里东西最多,她必须尽可能不弄乱房里的摆设。她把手伸到堆在架上的毛衣之间摸索,以为会摸到一把刀、一支枪或是一支被“假日”咬过的比克圆珠笔,但什么也没有摸到。忽然间,她听到某种声音,她辨识不出那是什么声音,便转身继续走向床边。床头灯还亮着,灯下摆着哈维先生的笔记本,她走过去看了看,又听到另一个声音,但她依然没有理会。车子驶进家门,发出尖锐的刹车声,有人使劲关上了车门。

她翻阅着笔记本,里面有许多梁柱、钻子、塔楼和拱架的钢笔画,她看着各式各样的测量数据和摘要,这些对她都不具任何意义。她翻到最后一页,终于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而且离她越来越近。

哈维先生拿出钥匙打开大门时,琳茜看到了一张铅笔素描,这张小小的素描上画着一个凹下去的地洞,地洞的一旁有个架子,里面有壁炉,还画出了如何把地洞里的烟雾排送到洞外。琳茜看到纸上蜘蛛般的字迹——斯托弗兹玉米地,目光就如定住了一般无法移开。我的胳膊肘被发现之后,新闻报道中曾提到可能的案发现场,若不是读了这篇报道,她也不会知道玉米地的主人叫作斯托弗兹。现在她终于知道了我一直想告诉她的事情:我就死在这个地洞里,我在洞中奋力挣扎、放声尖叫,但最后还是丢了性命。

她撕下素描时,哈维先生已经走进厨房,开始弄东西吃了,他做了一个他最爱吃的肝泥香肠三明治,还洗了一盘青葡萄。忽然楼上传来了木板吱吱嘎嘎的声响,他的身体随之僵硬,木板又响了起来,他挺直身子,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葡萄滚落到地上,被他的左脚踩得稀烂。琳茜冲到了百叶窗边,正想办法打开锁得紧紧的窗子。哈维先生一步跨两个台阶,冲上二楼,琳茜钻出窗外,跳到前厅的屋顶上,他冲到二楼过厅,眼看着就要追上她了。琳茜团起身子从屋顶上滚下去,压破了屋旁的一根排水管,哈维先生冲进卧室时,她已经跌落在树丛、荆棘和淤泥之中。

但她没有受伤,谢天谢地,她没有受伤!幸好她年轻,身手敏捷。他走到窗边,正想爬到窗外时,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忽然停了下来。他看到她跑向邻家的接骨木树丛,背上丝光印的球衣数字看来格外醒目:5!5!5!

原来是穿着球衣的琳茜·萨蒙啊。

琳茜回到家时,塞缪尔和爸妈、外婆一起坐在客厅里。

“噢,我的天啊!”妈妈最先隔着门上的小方格窗看到琳茜,马上大叫起来。

妈妈一打开大门,塞缪尔就冲到了妈妈和琳茜之间。琳茜走进家门,看也不看妈妈一眼,甚至不管一跛一跛走过来的爸爸,直接冲到塞缪尔怀里。

“天啊!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妈妈看着琳茜身上的泥土和伤痕,嘴里不住地惊呼。

外婆走过来站到妈妈身边。

塞缪尔把手放在琳茜头上,帮她理顺头发。

“你到哪里去了?”

琳茜转头面向爸爸,她先前非常激动,现在看起来比较镇定,也虚弱了不少,整个人似乎小了一圈。那天,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谢天谢地,她没事。

“爸?”

“怎么了,小宝贝?”

“我真的去了,我闯进他家了。”她微微发抖,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

妈妈迟疑地问道:“你说你做了什么?”

但琳茜依然不看她,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妈妈一眼。

“我帮你找到了这个,我想可能很重要。”

她把素描揉成一团,紧紧地攥在了手里。手里握着东西跳下来更困难,但她还是成功逃脱了。

爸爸忽然想到当天稍早曾读到的一句话,他凝视着琳茜的双眼,大声地说出这句话。

“应变能力在战时状态中最容易被激发。”

琳茜把素描交给爸爸。

“我去接巴克利。”妈妈说。

“妈,你难道看都不想看一眼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外婆住在我们家,我有好多东西要买,还要烤一只火鸡,大家好像都不知道还有个家要照顾。我有个家,有个儿子,我要出去了。”

外婆跟着妈妈走到后门,却无意阻止她。

妈妈出门后,琳茜伸手握住塞缪尔的手,爸爸看着哈维先生蜘蛛般的笔迹,心里的想法和琳茜一模一样:这可能就是苏茜坟墓的设计图,苏茜很可能就丧命于此。他抬起头来。

“你现在相信我了吗?”他问琳茜。

“是的,爸爸。”

爸爸心想真是谢天谢地,他要去打个电话。

“爸。”琳茜又说。

“什么事?”

“我想他看到我了。”

我妹妹那天没事,这真是上天的最佳赠礼。我从天堂广场的眺台走回家,一想到爸爸、妈妈、巴克利和塞缪尔可能失去她,不禁害怕得全身发抖,更何况,我很自私地希望她为了我留在人间。

弗兰妮从餐厅走向我,我几乎连头都不抬。

“苏茜,”她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她把我带到老式的街灯下,然后将我领到暗处。在黑暗中,她递给我一张折成四折的纸。

“等你坚强一点再摊开来看,然后去那里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