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2/5页)

开了一两英里之后,路旁出现了一些新建工程的指示牌,雷向左转,开进一片新铺的路,这一带的树木都被砍光了,路边插了许多间距相等、与腰部齐高的标牌,红色和黄色的小旗子在它们的顶端飘扬。

他们本来以为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人,正想开始探索这片尚无人居住的土地,忽然间看到乔·艾里斯走在前面。

露丝和雷都没有打招呼,乔也像不认识他们一样。

“妈妈说他还住在家里,也找不到工作。”

“他成天都在做什么呢?”雷问道。

“忙着吓唬人吧,我想。”

“唉,他还是忘不了那件事吧。”雷说。露丝看着窗外一排排空地,雷又把车开回了大路上。他们越过铁道,朝着30号公路进发,一直往前开就可以开到落水洞。

露丝把手伸出窗外,早上刚下过雨,她的手臂上感到一股湿气。我失踪之后,雷虽然遭到误解,但他理解警方为什么会找上他,也知道警方只是在尽他们应尽的责任。但乔·艾里斯不一样,大家都说他虐杀了社区里的猫狗,殊不知其实是哈维先生干的好事。乔无法走出这个阴影,成天晃来晃去,刻意和邻居保持距离,只希望从小猫小狗身上得到一点慰藉。最令我难过的是,小动物们似乎嗅得出他的颓丧,一看到他就跑得远远的。

雷和露丝开车在30号公路上前进,车子经过伊尔斯罗德公路,这附近有家理发厅,我看到赖恩从理发厅楼上的公寓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瘪瘪的学生用的小背包钻进了车里。背包是公寓的女主人给他的,这个女人在社区大学修犯罪学的课,有天她跟着大家到警察局参观,碰到了赖恩,参观完毕之后,她问赖恩要不要出去喝杯咖啡,两人就这么认识了。此刻,小背包里塞了一些东西,有些他想拿给爸爸看,有些则是天底下所有父母都不愿目睹的证物,其中包括一些最近才发现的尸体的照片,每具尸体都可以看到死者两只完整的胳膊肘。

他打电话到医院询问情况,护士告诉他萨蒙先生正和他的太太及家人在一起。他把车开进了医院的停车场,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烈日透过车窗晒进来,车内热得像烤箱一样,他心中的罪恶感越来越强。

我可以感觉到赖恩内心的挣扎,他在仔细盘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想了半天,脑中依然只有一个念头——从一九七五年底至今,将近七年的时间里,他和我家人的联络越来越少,他知道我爸妈多么希望警方能找到我的尸体,或是听到哈维先生已被逮捕归案的消息,但他能给我父母的只有一个小饰物。

他抓起背包,锁上车门,走过医院门口卖花的小女孩身旁,小女孩已在桶里重新摆上了一束束水仙。他知道爸爸的病房号,因此,他没问五楼的值班护士就直接走到病房门口,进去前轻轻地敲了几下敞开的房门。

妈妈本来背对着他站着,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我立刻看出她惊讶的表情。妈妈握着爸爸的手,忽然间,我感到一阵可怕的寂寞。

妈妈迎上赖恩的目光,刚开始她还有点不自在,但很快就用她一贯的方式打起了招呼。

“嗨,赖恩,看到你难道会有什么好事吗?”她试着开玩笑说。

“赖恩,”爸爸勉强打了个招呼,“艾比,你能扶我坐起来吗?”

“萨蒙先生,你好点了吗?”赖恩问道,妈妈按了一下病床旁箭头向上的按钮。

“请叫我杰克。”爸爸坚持。

“请先不要太高兴,”赖恩说,“我们还是没有抓到他。”

爸爸听了显然相当失望。

妈妈帮爸爸调整了一下垫在颈部和背部的泡沫枕头,然后开口问道:“那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找到一样苏茜的东西。”赖恩说。

妈妈依稀记得,赖恩当初拿着那顶缀着铃铛的帽子到家里来时,说的几乎也是同一句话,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遥远的回声。

昨天晚上,先是妈妈看着爸爸沉沉入睡,爸爸醒来之后,又看到靠在他枕边睡得正熟的妈妈。长久以来,他们都试着回避那段回忆——八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外面天寒地冻,他们紧紧地依偎着对方,两人都不肯说出心中那股越来越强烈的预感。昨天晚上,爸爸终于率先开口:“她永远不会回家了。”过去八年来,每个认识我的人都接受了这个无法否认的事实,但爸爸还是需要自己把它说出口,妈妈也需要听到爸爸这么说。

“这是从她手镯上掉下来的小东西,”赖恩说,“一块刻着她名字缩写的宾州石。”

“这是我买给她的,”爸爸说,“有一天我到城里办事,在30号街的车站给她买的。那里有个小摊,摊主是个戴着护镜的男人,免费帮人刻名字。我给琳茜也买了一个,阿比盖尔,你记得吗?”

“我记得。”妈妈说。

“是我们在康涅狄格州的一具尸体附近找到的。”

爸妈听了就像突然被困在冰里的动物一样,动弹不得,他们大睁着双眼,眼神呆滞。拜托,拜托,哪个人赶快过来叫醒他们吧。

“死者不是苏茜,”赖恩赶紧解释,“但这表示哈维和几起发生在特拉华州以及康涅狄格州的谋杀案有关。死者是在康涅狄格州的哈德福特郊外被发现的,警方就是在那里找到这块宾州石的。”

爸妈看着赖恩笨拙地拉开有点卡住的背包拉链,妈妈把爸爸的头发顺到脑后,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可爸爸一心只想着赖恩说的话——这表明警方开始重新侦办我的谋杀案了!妈妈有点不知所措,她好不容易才觉得自己和爸爸终于开始面对现实了,偏偏又冷不防冒出这么个消息,她根本不想再从头折腾了。一听到乔治·哈维这个名字,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对妈妈而言,与其将她的生活执着于将哈维先生逮捕归案,看到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倒不如让他从记忆中彻底消失,学着去过世上完全没有我的日子。

赖恩掏出一个密封的大塑料袋,只见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躺在袋子的一角,赖恩把塑料袋递给妈妈,她接了过来,却又尽量让自己离它稍微远一点。

“警方不需要这个东西吗?”爸爸问道。

“我们已经仔细检查过了,”赖恩说,“我们记下了发现的地点,也按照规定拍了照片,将来我或许会请你们把它还给我,但在那之前,你们可以保留它。”

“艾比,打开袋子吧。”爸爸说。

妈妈照做了,然后她俯身凑向病床,“杰克,你拿着吧,”她说,“这是你送给她的礼物。”

爸爸颤抖着把手伸进袋子里,用手指轻抚宾州石细小尖锐的边缘,摸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拿出来。看他谨慎的模样,我想起小时候和琳茜玩的动手术游戏,他好像生怕一碰到塑料袋的外壁就会触动警铃,东西也会被全部没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