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4/5页)

雷走向斐纳更家的旧房子。房子即将被拆除,露丝的爸爸已经在某天深夜把屋里值钱的门把手和水龙头拆了下来。雷走进屋里,露丝却依然站在落水洞边,就在此时,露丝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站在她旁边,我的目光锁定在哈维先生弃尸的地方。

“苏茜。”露丝轻轻呼唤着我,这让她更加实实在在地觉得我就在她身旁。

但我什么也没说。

“这些年来,我一直为你写诗。”露丝说,她想说服我留下来。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苏茜,你难道不想要点什么吗?”她问道。

话音未落我就消失了。

露丝一阵晕眩,站在宾州昏黄的阳光下继续等待。而她的问题则始终萦绕在我的耳际:“你难道不想要点什么吗?”

铁路另一头的修车厂空荡荡的,霍尔决定休假一天,带塞缪尔和巴克利到拉德郡去看摩托车展。我能看到巴克利不停地抚摩着一辆红色小型摩托车的前轮,霍尔和塞缪尔则站在一旁看着他。巴克利的生日快到了,霍尔本来想把塞缪尔的中音萨克斯风送给弟弟,但外婆却有不同的意见:“他需要一些可以敲打的东西,亲爱的,那些精妙的乐器你还是自己留下来吧。”于是霍尔和塞缪尔一起出钱帮弟弟买了一套二手鼓。

外婆此刻正在购物中心挑选一些简约高雅的衣服,说不定妈妈会听她的话,换上这些她亲手挑选的连衣裙。凭借多年的经验,外婆熟练地翻检着架子上的衣服,最后从整排的黑衣服当中挑出一件深蓝色的连衣裙。我看到旁边有个女人流露出了艳羡的神情。

在医院里,妈妈正大声念昨天的晚报给爸爸听。爸爸看着她嘴唇上下移动,却并没有专心听她念些什么,只等着有机会再吻她一次。

还有琳茜。

光天化日之下,我看到哈维先生转弯开到我家附近,他以为自己还像以前一样不起眼,不怕被人看见,殊不知有很多邻居都说他们永远记得哈维先生的模样。大家始终觉得他是个怪人,后来大家也很快就推论出,他提到亡妻时那些变来变去的名字,说不定就是他手下的受害者。

琳茜一个人在家。

哈维先生开车经过奈特家,奈特的妈妈正在前院椭圆形的花坛里,摘掉枯萎了的花。车子一经过,她马上抬头看了一眼,虽然这部七拼八凑的老爷车看起来相当陌生,但她没有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哈维先生,还以为是邻居家小孩的大学同学开车来这里玩,所以没有多加注意。哈维先生向左转,顺着下坡的弯路绕到他以前住的街上。“假日”在我脚边发出呜呜的哀鸣,以前我们每次带它去看兽医,它也会发出同样的声音。

卢安娜·辛格背对着哈维先生。透过她家饭厅的窗户,我看到她正把新买来的书按字母顺序摆放在井然有序的书架上。眼下,社区里的很多孩子都在自家院子里荡秋千,或踩着弹簧高跷、拿着水枪追来追去,他们都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

他绕到我家附近,然后开车经过吉尔伯特家对面的市政公园。吉尔伯特夫妇都在家,吉尔伯特先生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过了小公园之后,哈维先生看到了他以前住的那栋房子,虽然房子的外漆已经不再是绿色,但家人和我却始终管它叫“那栋绿色的房子”。新屋主把房子漆成了薰衣草般的淡紫色,还加盖了一个游泳池,靠近地下室窗户的地方也多了一个杉木搭建的大阳台,上面摆满了常春藤盆栽和小孩子的玩具。屋子前面本来有一排花坛,现在却被铺成了走道,新屋主还在前厅装上了防雾玻璃窗,隔着窗户,他隐约看到一个像是书房的地方。他听到后院传来小女孩的笑声,有个女人拿着修剪树叶的大剪刀,戴着遮阳草帽从房门走了出来。她看着坐在橙色老爷车里的男人,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抽搐,像是有人在她空空的子宫里拳打脚踢似的,让她恶心。她猛然转身走回屋内,隔着窗户盯着车内的男人,等着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顺着路继续往前开,经过好几户人家。

我的宝贝妹妹在家。隔着窗户,他可以看到琳茜在我家楼上。她把头发剪短了,这些年来也变得更纤细了,但他知道她就是琳茜。二楼的窗边有张绘图用的小桌板,此刻她把它当成书桌,正坐在那里看一本心理学的书。

就在此时,我看到鬼魂逐一从马路那头现身。

哈维先生瞄了我家一眼,心想我家的其他人不知道在哪里,以及我爸的脚是不是还有点跛,而在天堂的我,看到了小动物和女人的鬼魂正一起缓缓飘离哈维先生家。他们是最后一批盘踞在哈维先生家的鬼魂。哈维先生盯着我妹妹,想到那张他搭在新娘帐篷上的床单。搭帐篷的那一天,他和爸爸谈起我,还直视爸爸的双眼,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啊,还有那只在他家外面狂吠的狗,它肯定已经死了。

琳茜的身影在窗内晃动,哈维先生看着琳茜,我则紧盯着他。她站起来,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大书柜,伸手取下了另一本书,然后又回到窗边的小桌前面。他看着她在房里走动,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忽然间,他发现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黑白相间的警车,正从后面的街上慢慢向他逼近。

他知道自己甩不掉它,因此,他坐在车里,准备好面对警方时的一贯表情。过去几十年来,他已经很习惯摆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警员看了会觉得他很可悲,甚至讨厌他,但从不会把他当成罪犯。警员把车停在了他的旁边,几个女人的鬼魂飘进了他的车里,小猫的幽灵则蜷缩在他的脚边。

“你迷路了吗?”年轻的警员问道,橙色的车身映得他两颊通红。

“我以前住在这附近。”哈维先生说。我听了吓了一大跳,他居然敢说真话!

“有人报警说看到一部可疑的车辆。”

“嗯,我看到玉米地里好像要盖房子了。”哈维先生说。鬼魂依然在空中飘荡,他所肢解的尸块像下雨一样,从天空急速地掉落到他车里,我也可以加入他们的行列。

“他们想扩建学校。”

“我觉得这一带看起来更繁荣了。”他神情热切地说。

“你最好还是离开吧。”警员说,虽然他为这个坐在破旧老爷车里的男人感到难为情,不过他还是抄下了车牌号。

“我无意惊吓任何人。”

哈维先生是个老手,但此时此刻,我不在乎他怎么应付警方,我只关心在屋里看书的琳茜。她专心阅读教科书,逐页汲取书本里的知识。从上大学的时候起,她就决定要当一名心理医师,我真希望她永远都这么聪明、健康。我想到刚才发生在前院的小插曲,幸好现在是白天,邻家的妈妈起了疑心,警员又及时出现,所以妹妹才安然无恙。但谁能担保她每天的安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