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沉醉(第2/4页)
我发烧了,姜敏执意要带我去医院。
我觉得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并且烧也退了一些。于是姜敏不再坚持,只给我找了些药,还帮我倒了些温水,让我服下。
吃了药以后我感觉好了不少,我笑着对姜敏说:“怎么了,今天约我,有事么?”
姜敏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窘迫,在我面前她很少有这种时候。
“是同学聚会的事么?”
她来我这儿兜兜转转好几天,我料想就是因为这件事。我不想让她难堪,帮她说了出来。
姜敏张大嘴巴看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是让我们两人讳莫如深的事,也是这些年来唯一让我们视如仇敌的事。
“我知道顾之言回来了。我昨天还见过他,就在我驻唱的酒吧。”我故作镇定地说。
“然后……然后呢?”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那里,就请假回来了。”
“那他认出你了吗?”
“我不知道,也无所谓。”
姜敏眼睛闪烁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里除了愧疚,就只剩焦虑。
“对不起。”
我把手轻轻挡在她的嘴上,阻止了她的道歉。她的嘴唇冰凉,但鼻子里呼出微弱的气息,有些烫。
“没有人是错的,你没错,他也没错。”
沉默良久。
“阿良?”她唤我。
姜敏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阳光慵懒地洒在她的背上,她就像清晨初开的一束花。
“要是我爱的是你,该有多好。”
姜敏走了。走之前她还交代了另一件事:她给了我一些资料,要我帮忙调查。这位人物我认识,是一位市长的夫人。我没问那么多,我有在报社的朋友,办这事不难。
姜敏走后我决定带小糊涂出去转转,太久没有出去散步了,小糊涂怕是给憋坏了。雨过天晴,阳光刺眼,小糊涂东张西望,兴奋不已。
“小糊涂”的名字是顾之言给起的,因为小糊涂很老实,就像现在这样,虽然这么久没有出来了,但还是会跟我保持一根筷子的距离。
林荫小道上,走着许多手牵着手的小学生。这附近有个小学,可能是快要到上课时间了,孩子们脚步急促,但是始终没有放开彼此的手,小男孩跟小女孩,小女孩跟小女孩,还有小男孩跟小男孩,没有人会有异样的眼光。
我小的时候,父母都很忙,学校离家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我一个人,时常独自地来回,偶尔也有同路的伙伴,算是发小。我们也像他们一样,牵着彼此的手,一起过马路,一起走走停停去寻找刚开的花、奇特的叶子。在我的记忆里,依赖最多的从来不是我的父母。我一直把大部分精力用在了寻找上,小的时候我找到了发小,他们给了我陪伴;后来我找到了顾之言,从他那里得到了温暖。而现在,我的寻找始终找不到落脚之处。
我大学的那四年,顾之言带着我去了很多地方。我们去过海边,那是我第一次看海,我兴奋地拉着他的手,感受着潮湿腥咸的气息将我包裹,那种黏腻的感觉似乎让我以为我们已融为一体。唯有那一次,他没有顾忌旁人的眼神,让我拉着他的手,那也是唯一的一次,在几近夜晚的朦胧月色中,我觉得自己幸福得如同拾到了稀世珍宝。
后来,没有后来。回忆是一张血盆大口,我的过去,我曾经以为的后来,已经被它吞噬掉了。
我就这样走着,漫无目的,如同穷困潦倒的浪子。小糊涂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我的耳机里响起五月天的歌,这让我想起大学时期我们组建过的一个乐队,我是主唱,顾之言是吉他手。这也是他在我身上刻下的印记之一,我曾经为他做过的事中,这是持续时间最久的一件。
我浑身的伤疤,被揭开又愈合,反反复复,不得安宁。我曾努力地想要遗忘,忘掉爱的炽烈,忘掉心痛的灼热。我走啊走,一直以为时间终究会把所有的过往抚平。却不曾想,无论平静跟汹涌,幸福跟责难,所有关于我与他的那些过往,统统没能躲过这无情的岁月。
4
沃尔什在《与神对话》中说:“对于最为珍惜的东西,他们先是爱,然后是毁灭,然后再去爱。”
我第一次被顾之言毁灭,是在清晨他的怀中。我们本该像往常一样,洗漱完毕各自去上班,但是那一天他叫我先别走,他神色凝重地对我宣布,他要结婚了,跟姜敏。
其实每次当我回忆起这一段的时候,我总是试图用最为平静的语气去叙述,事实是这么多年以来,我至少在表面上能做到了。姜敏,明明知道顾之言跟我在一起的姜敏,其实从大一开始就喜欢顾之言。最终她却这么轻易地就拿自己的一生当作顾之言应对父母的挡箭牌了。
那一刻我是僵硬的,我的思想,我的灵魂,我喷薄欲出的怨恨和诅咒,都随着顾之言冷漠的陈述凝固成岩。我什么也没说,我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出门的时候还叫他别忘了放在客厅的文件,然后假装波澜不惊地走了。
直到我浑浑噩噩地拖着身子回来,看到家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关于顾之言的一切,连一撮烟灰都见不着。他就像偷心的鬼魅,走得决绝而静谧。
我像行尸走肉一般待在家里。世界的运转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星辰的更替与我毫无瓜葛。阳光在我身上扫过,什么都没留下,又或许留下了什么。
但最后我又死里逃生一般活了过来。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我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小糊涂还在呢,它还舔舐着我的脸呢。
但我还是没有去参加他们的婚礼。我没有那个勇气。
后来姜敏跟顾之言回老家了,戏剧化的是,他们后来离婚了。
其实也算不上戏剧化,我知道他们不会幸福。顾之言不爱她,没有爱情的婚姻怎么会幸福呢。
姜敏再来找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天她约我出来,我们聊起了我们高中时期所有美好的事。我们避讳着顾之言这个话题,没有彼此的寒暄,只像最寻常的老友重逢。
我知道顾之言留在了老家。而姜敏从那里逃了回来,可能她以为顾之言会来找我。又或者,她深谙顾之言不会再来找我。
我们又回到了一如既往的轨道,各自有条不紊地生活着。直到顾之言再次出现在我兼职的那家酒吧。
姜敏过来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她穿得很美。不,是妖娆。火焰般的双唇,精心修剪的短发,一身利落的礼服以及十公分的高跟鞋,看得出,她下足了血本。
“你怎么也不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姜敏皱起眉头,有些怨怼。
“一个穷编辑能怎么收拾,再说,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