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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次,我的癌变肚子不是问题的根本。问题是我被逼到悬崖,像只走投无路的水牛准备中途打退堂鼓。“我不会跳舞,”我坦白道,“可以说,我有四只左脚。”

“那你可幸运了,因为波多黎各人民生来就有一只右脚,一只左脚,和会跳舞的臀部。我在会走路之前就会跳萨尔萨舞了。我来教你。”

他夸张地在我面前旋转着。我大笑:“好吧,不过你得带着我。”

“没问题。”他一只手略搭在我的背部,另一只手牵起我的右手。“先看我的步法一分钟,然后抬头,我来用身体带领你。”

他带着我前后移动,一遍又一遍,我脸红了,直到能够支配四肢移动,仁慈地说,我这也算是跳舞了吧。

“你还没那么糟糕。”夏洛在音乐里大声说。

“对一个外国妞儿来说!”我说,主要高兴自己没踩掉他的脚趾。

“没错。”他笑着带我旋转。

节奏变慢了,他把我拉近跟前:“下面做什么,丽比?”

他平静地问,脸颊几乎要接触到我的脸。

最好装傻,我心里想:“吃完晚餐,或许可以直接回去休息。”

他暗自发笑:“好。不过我的意思是在波多黎各度完假之后。”

他看过我全裸的样子,看过我身上被阳光所加强的瑕疵。他见证过我在沙滩上绝处逢生时的崩溃,看过我在走廊上哭得稀里哗啦。然而若是与他分享我最后几个月的计划,感觉实在太暴露自己,此时真想钻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我可能会去纽约看我哥哥。”我不是很肯定地说,“嗨,你介意回到我们的餐桌吗?我有点渴了。”

“当然不介意。”他说,带着我穿过大厅。我们坐下,我一口气喝下一整杯水,才抬起头来。这时,他微笑着说,“所以,纽约?我听说那里有些很不错的医院。”

“我也听说了。”我说着,用餐巾角轻拭嘴唇。

“我也听说。”他说,然后拿起葡萄酒杯。

服务生送来了我们的海鲜饭,夏洛和我都假装很享用美食,吃几口就停下来聊些有意义的话题,比如我是否喜欢海蚌,米饭煮的时间够不够长。

回到他的公寓后,我们褪下衣服,犹如丛林狼吞食腐肉般进入贪婪原始的激情状态,直到躺在那里气喘吁吁。他看了看我说:“你有没有想过不该轮到你?”

我眯着眼睛斜视他,精神还有点轻飘飘,没有完全从性爱中缓过来。“鉴于你对命运与死亡的看法,我不认为你真的相信命运。”

“不,”他坦白道,“我相信我们绝对无法预知命运。但我也认为,我们可以假想能够一直活着,直到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这么想对我们并没有什么伤害。你还没准备好。你说服不了我,丽比。”

我把被单往上拉,遮住裸露的身体,什么也没说。

在卧室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眸看起来几乎是全黑的。“去他的,丽比,为你的生命而战吧,”他低声说,“至少,从别的地方了解点信息。”

我的拳头塞进腋下,薄薄一层棉质被单被我抓得更紧:“这不是问题所在。问题是尊严。我在为自己争取权利,好让一切顺其自然,而不是让化疗毁灭我所剩无几的时光。”

“你这话没有说给对的人听。相信我,治疗有多难受我很清楚。化疗和放疗差点把我两颗睾丸都毁掉——那是婚姻结束之后。每一次痉挛,我都在想,癌症回来了。我每天都努力不让十六年前的事情来定义我未来的生活。但是你知道吗?一切经历都是值得的。我还活着,但如果明天有必要再经受一次,我还是会欣然接受。”

“我很抱歉你经历了那么多,”我说,吸了吸鼻子以恢复镇定,“但这不一样,你不要试图改变我的想法。如果你想这样做,那也许我们不应该再见彼此。”

他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双臂环抱住我,趴在我背后。“别这么说,丽比。”他耳语道,“我们在一起时不是很开心吗?”这时,我轻轻让自己贴紧他。

开心?这一点确实无法否认。我们又做了一次爱之后,夏洛在我身边睡着了。我望着蚊帐,听着他轻微的鼾声。除了我们的争论,我感到出奇地满足。虽然为癌症和丈夫的事不开心,但我很高兴自己发现了这个宇宙的平行空间。在这里可以忽略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比如工作、账单和同性恋丈夫,相反,我可以在遗忘中沐浴阳光,在自由意志下吃饭睡觉,享受三十四年来未曾经历过的肉体之欢。

假如我的决定能让生命的末尾不像海岸线一样被冲刷侵蚀。那我将会做些什么呢?难道放弃治疗——根本谈不上勇敢——仅仅代表冲动或自私,正如夏洛所暗示的那样?

正要进入梦乡,突然听到母亲的声音,至少我以为是她的声音。母亲去世之前,父亲根本没有意识到也没有多余财力购买一台摄像机,所以保罗和我只能通过一个两分钟的视频片段来重温母亲轻柔平稳的音色,这视频还是一个远房亲戚在另一个亲戚的聚会上拍的。

“我不担心你,丽比。”她说着,把手放在我的手上。那时她躺在临终关怀院的病床上,塑料细管缠绕着她的双腿,钻进她的胳膊。离她去世还有一星期。她要求与我独处。“你会没事的,我的灵魂告诉我。但是请照顾好保罗,好吗,亲爱的?我需要你帮我照顾他。”

“当然,妈妈。”我告诉她,感到浑身僵硬,无法落泪或者握一握她的手指,生怕会加剧她的疼痛。

“你是我生命中的欢乐,小丽比。”她的话缓慢而不自然,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嗓子里挤出三个字,“我爱你。”

“我更爱你,妈妈。”我向她保证,眼睛肯定地望着她的目光,直到她最终闭上双眼。

这并不是我乐于回味的记忆,尽管如此,这段记忆仍然时常浮现于我的脑海。因为彼时彼刻我终于承认——也许仅仅几分钟的时间——母亲真的就要死了。我的神父,父亲,保罗,他们都试图警告我。我一直是个愉快的孩子,或者至少大家是这么告诉我的。但有一天父亲母亲叫我和保罗坐下,解释说母亲患了癌症,我内心的一个愉快开关就此关闭了。忘记去看生活中光明的一面。潜意识告诉我只要不去承认生活中确有黑暗的一面,那么负面的东西就不曾存在。所以每当有人说母亲活不长,我就点点头,然后在心里把这种可能性归档为介于外星人出现与史前湖怪出没之间的不确定事件。

在所有回忆中,我并没有特别留意母亲真正的叮嘱。保罗处变不惊超级能干地照顾好一切事和人,包括我,从这一点来说,我辜负了母亲的嘱托。但也不算完全辜负、毫无扭转的余地,我盘曲在夏洛身上时跟自己澄清这一点。不想让保罗看到,接受化疗后的我变成皮包骨,身体严重受损以至于难以辨认。而这些化学药物的作用却是试图拯救已被实验结果确诊为无药可救的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