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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在我旁边平躺着,眼睛半睁半闭,手指在我的胳膊上滑动。“丽比?”

“嗯?”一天三次差点丧命——有生以来最高纪录——我已然从极乐后的无知迅速切换到完全无意识的状态。

“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

我突然清醒过来。“请别告诉我你有疱疹。”我说。虽然性病也被包括在我生命末期所关心的事物内,排在炸弹弹片和违规停车罚单之间。我确定他是异性恋者,可是万一他有什么特别的恋物癖或犯罪记录呢,或者——

“我得过癌症,”他说,“差点就死了。”

需要强调的是,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绝对不是我所期待的,不过这也解释了那天晚餐时他的反应。

“哇塞——很抱歉。哪种癌?什么时候?”

“血癌。十六年前。”

“我的天。那时你还很年轻。血癌可治愈,不是吗?”

“嗯,我这不是还躺在你旁边吗?”他微微一笑,“通常来说,是的。我的情况比较糟糕。淋巴结、骨头、腹股沟,”他边说边挥手指向自己下肢,“没人对我说什么,但我的医生、家人、妻子,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妻子?他的无名指上没有戒指。我没追究。“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吻了吻我的肩膀:“我活了下来。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做到了。我是说,当时二十来岁,我真的,真的不想死,但大部分癌症患者都那么想,对吧?”

我点点头。感谢他这么说。有时候人们的一些评论会让我很生气,比如评论某位癌症幸存者是“抗癌勇士”,或者“人太好了死了可惜”,所以必然能活下来。虽然我理解这种想法让人相信可亲可爱的人品能够唤起生死天平向生的一侧倾斜,但是我的血液仍然会沸腾起来。是因为我母亲?她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人。若是能活着见证保罗和我长大成人,她宁可截去双手双脚。她并不是没有抗争,可是癌症是连环杀手。“你现在一切都好吗?”我问夏洛。

“嗯,是的,我猜。我做化疗前,婚姻破裂了,但是我还活着。虽然——”他夸张地紧皱眉头,“我失去了一只睾丸。”

我往被单里瞄了瞄:“我确定有两只。”

“右侧是假的。”

我开始大:“你是说你有一对人工睾丸?”

“一只,”他强调,一面挠我痒痒,“几分钟前你还没有不满意呢。”

“你不孕吗?”

“就我所知,左边那只睾丸一切正常。但是我没有私生子,以防你好奇。”

“确实让人松口气。”我的脑袋躺回枕头上,“所以那天晚上你特别生气。”

“我想是的。我并不是想告诉你该做什么,丽比。即使我们非常熟悉彼此,那也不是我的行事风格。但我猜我不是唯一一个想看到你尽全力求生的人。关于飞机事故幸存一事,我是当真的。我一般不怎么听信‘命中注定’。我也不知道。只是……”他声音渐小。然后掀开被单,指着我的肚子,“对了,我确定你的刀口发炎了。”

我猛地把被单拉到腹部。一直试图不让他看到刀口,但显然做得不到位。“不是的,癌细胞恶化的时候,刀口就是这样的。”

“你确定?”

“是的。”我说,假装听起来很坚定,但也开始怀疑他说的也许有道理,“既然我们开始交换信息了,我也需要告诉你一点情况。”

他皱了皱眉:“关于汤姆?”

“是的。”

我给他简单概括了一下,从用叉子伤到汤姆的手到财产清算,再到汤姆并不知道我得癌症。讲完以后,夏洛看起来若有所思,但并无焦虑。“嗯,我可从没和已婚女性发生过关系,不过现在貌似是个很好的时机。”

“对不起!”我说了不下第七遍。

“丽比,没关系。你还好吗?我是说,你不觉得自己拒绝治疗跟汤姆的事情有一定的关系?”

我摇摇头,脑海中汤姆模糊的面容逐渐在公寓厨房内清晰起来,我仅晚于汤姆半分钟透露真相,就让他和我的叙事完全不同了。“我在告诉汤姆之前就做出了决定。”

“是的,但我相信你不是第一个最初想要跳过治疗的人。不同的是,你坚持这么做。不管你怎么否认,丈夫出柜加之癌症所带来的压力一定非常可怕、非常沉重。难怪你在迫降海滩时吓坏了。”

“我没有吓坏。”我生气地说。

他轻轻地吻我:“好吧,小可爱。只是千万别过早坚持你的决定。再好好想想,好吗?”

小可爱。除非“丽宝”也算,汤姆好像并没有给我起过什么昵称。我还挺喜欢这个称呼。即便如此,夏洛的温存让我深深地觉得,也许他并不仅仅视我为情人,他还视我为他的慈善事业。

我叹了口气,安卧在他的臂弯中:“再看吧。”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躺在夏洛刚躺过的凹陷位置。听见厨房铿锵的响声,我微笑了。一张字条就足矣,可是一副温暖的身子再好不过了。

他站在咖啡机前,我还没弄明白怎么用这机器。“早啊。我给你冲了咖啡。”

“谢谢。”我站了几秒钟,后悔自己没穿文胸,只穿一件T恤和内裤,就坐在吧台了。他把一小杯咖啡递给我,站在吧台对面,看我喝他为我准备的咖啡。

“我很快要走了,”他说,“我要去圣胡安处理点事。”

“好的。”

“就这样?好的?”

“你难道期待不同的回答?”

“并没有。”他说,诧异地看着我。然后从吧台另一侧倾斜过身子吻我,伴随些许强烈的爱抚。“我真的很高兴和你共度时光,丽比。”我们都需要停下呼吸时,他说道。

我微笑道:“我也很高兴。希望很快可以再来一次。”

他双手穿过头发并对我咧嘴一笑。

“肯定的。”

听到他的吉普离开车道时,我的微笑渐渐消失。我去浴室,掀起T恤,站在镜子前。此时的腹部显然没有昨晚与夏洛探险时那么兴高采烈,我感觉里面有一只非常生气的章鱼在皮下不断努力,试图穿肠破肚。我在壁橱里找到止疼药,吃下三粒。需要开始预防性自我用药了,为的是近期还能与夏洛正常性生活,不让逼近的死期阻止我。

当晚没有再见夏洛,我告诉自己这样才对,即便脑中涌现出极为疯狂的欲望。在岛上的日子只剩十九天,刀口日益恶化,完全无法确保性生活顺利进行。“韶华易逝。”保罗喜欢这句话。要是平常,他就说对了,即便他的智慧箴言剽窃自罗伯特·福特。我正想着,也许他应该获得我的电话问候。

“哟,你终于想起你的哥哥了。”保罗表示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