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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刮得窗户哐哐作响,呼啸着穿过后门的裂隙。在法定搬离公寓的期限之前,我还可以逗留一两个小时。即便一场冬日风暴正在酝酿,我也并没有必要继续待在不属于我的家中。另外,我确实还有事要办。装好行李,确保台面和地板不是特别脏乱,我把房门钥匙放在了台面上。然后到车站叫了一辆计程车。

司机向东加速行驶时,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你能听见我吗?”我对着电话说。

“是的。”夏洛说。

“很好。非常感谢你。”

“你可别谢我。我应该感谢你。”

“咱们别互相推让了,好吗?”

“是,是,机长。你紧张吗?”

我用手掌侧面擦去窗玻璃上的雾气。透过擦干净的部分,看见窗外汽车嗖嗖而过,司机们似乎并没有因疾雪而影响驾驶。

“我感觉这和坠机时一头栽向大海的经历非常像。”

夏洛大笑:“深呼吸,丽比。你能做到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甚至有点疼。然后呼气。再次深呼吸。

“很好,”他说,好像在引导我进行心理助产,“你做得很好。记住,解决后你就可以勇往直前了。”

“勇往直前。”我说。

“勇往直前。”他重复道,“对了,我跟你提过我回去上班第一天的事吗?”

夏洛喋喋不休地说了十分钟,直到计程车停进一处有棚的服务车道。

“好吧,我到了。”我告诉他。

“你确定不用我继续听电话?”

“不用,但我保证,如果我吓坏了,一定打给你。我一办完就立马告诉你,好吗?”

“小可爱,为你自豪。我爱你。”

“我也爱你。”

我穿过双重门,再一次深呼吸,然后大步走向前台窗口。“我来见桑德斯医生。”我宣布。

接待看起来很困惑:“他在大楼另一头的门诊部。”

“他今天会回来吗?”

“是的,不过我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和他预约过吗?”

“没有,不过我可以等。”我斜靠在她旁边的玻璃窗处,“我是丽比·米勒。之前不打算接受治疗的那个病人。上周错过了跟桑德斯医生的约见。”

她的嘴变成了一个柔软的O形:“我知道了。我来呼叫他。请坐着等一下。”

漫长而令人疲倦的一小时过去了。人们从候诊室进进出出,估计是来看这里其他的医生的。我努力地不去仔细观察他们,我知道自己会不自觉地根据他们的样子分析自己的病情,即便他们当中罹患癌症的概率极为渺茫,更不用说患有跟我相同的癌症。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努力保持清醒。不过我之所以决心等到最后,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我不确定如果现在离开,我是否还能说服自己再一次踏入这里。

我正小鸡啄米似的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人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我好像已经在此驻扎。睡眼蒙眬地抬头一看,是身穿灰蓝色手术服的桑德斯医生。我赶紧坐起来,他冲我微笑,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我努力克制缩回双手的冲动。

“看到你来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他说着,身体倾斜过来离我很近,以至于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鼻子上的毛细血管正上下游移。

“开始吧。”我说。

他大笑:“愿意跟我来吗?”

我同意了,虽然此时我的故作勇敢已然被一种微妙的感觉取代,那种感觉就像我出现在朋友为我举办的惊喜派对结束以后。我们到达他的办公室,他示意我坐在我之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第一次时,他并没有带给我什么坏消息。这一次,他没有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相反,他搬来另一张扶手椅在我对面坐下来,他身后的墙面上挂着手写体的学历证书。他两条长腿交叉着,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会儿。“好吧,丽比,你是唯一一位从我这里消失的病人,但我同事们都说这事不算稀奇。”

我盯着他。

“没人想听到他们自己得癌症的消息。这完全没法叫人做好准备。而且就你的情况来说……”他挪动了一下,“这么说吧,我父亲得了肺癌,我十八岁时他去世了。那些年本应该由他陪伴我去参加垒球比赛,帮我选择学校。但他要么在医院,要么在消耗时间——窝在躺椅里抽烟、看电视、等待死亡。我记得你说过你母亲也死于癌症,我理解看着亲人被恶疾折磨至死所带来的创伤,我猜这是你不想继续治疗的原因之所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我说,“还有,对于你父亲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他十指交叉:“谢谢。我也为你失去母亲而难过。但是你的结局不一定也是那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太明白。”我坦言道。

“自从我父亲开始接受治疗,我们经历了很长一段路程,你母亲接受治疗以来,你们一定也经历了很多。我不能保证你的癌症能够治愈,但你可以努力抗争。你应该这样,但是也别着急。我们需要检查癌细胞有没有扩散,如果有,扩散范围有多大。然后制订符合你情况的治疗计划。你也知道,这是一种罕见的癌症,正如我之前提过的,我一直在研究适合你的治疗方案,你也许有资格入选一项临床实验。我希望咱们能迅速开始实施,以确保你获得最好的治疗时机。”

“所以……情况是,”我说,“我不打算继续留在芝加哥。事实上,从今天起,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是经济原因吗?我们的社工部能够协助你解决保险和住宿的问题。”

“不,不是,不是这样。只是……我算是正在经历离婚,芝加哥是我最不想待的地方。”

“这么糟糕的情况。”他听起来很诚恳,我的嗓子哽咽了。

“谢谢你的关心。”

“必需的。你打算好去哪个城市了吗?”

“我哥哥和他的家人在曼哈顿。虽然那里也不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但……”

他点点头:“如果你说想去堪萨斯州的乡村地带,我可要担心了。但纽约是个很适合接受治疗的地方。我们的癌症护理中心和斯隆凯特琳癌症中心关系密切,如果你选择去那里,一定会得到很好的照料,我可以帮你安排转院手续。”

“我现在还有几个月时间,具体的?上次我来的时候,”我说,摆手示意道,“你说还有六个月。”

桑德斯医生凝视我额头上方的空间,我感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我当时不应该那么说。”

“但不代表那不是实情,”我说着,胸中热流升腾,“别给我上糖衣。前一段时间我基本上准备好去死了,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受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