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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他吸了口气,再次怀疑自己是否已在来时的路上昏厥,身上的血液越流越慢,变得黏稠直至凝固,而眼前这一切全是他脑中的幻想,“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在他生命终结之前,他都将为这个山林里的孩子,这个小救星,而诚心祈祷。

她用喉咙发出了点声音,又打了个手势,使他知道,她虽然不会说话,但脑子很灵活。

她抿起嘴角顽皮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去了。

几乎同时,他和萨拉直冲向那个袋子,贪婪地吃起了马铃薯、韭菜和羊奶酪,这些无疑都是从小屋附近的某处地窖里偷拿出来的。

他咽下嘴里的最后一点食物—他特意把一口羊奶酪留到了最后享用—跪坐下来,看见萨拉舔了舔她已冻得开裂的嘴唇。

“我想我们最好把火给生起来。” 她欢快地说道,并且自从他们相识以来头一次笑了。她羞怯而躲闪的姿态使兰德吃了一惊,不自觉地也冲她笑了笑。尽管他的脸已被狂风吹得生疼,做出这种表情其实十分难受,然而他并没有这种感觉,只感到身体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淹没了绝望,注入了幸福。

“我想是的。”

我读完这一章停下来,让意识慢慢从寒冷的山中抽离出来。木屋外的湖面上,一只潜鸟叫了起来,这尖细的声音穿过清凉朦胧的空气,让故事和真实世界的界限变得模糊了起来。

“星期五”一直趴在窗边的椅子上。它抬起脑袋,慢慢转向窗外,轻吠了几声。我全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连我自己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

电话铃声响起时,我正打算把我从镇上带回来的印度香料茶加热一下。我接起电话,听见那头传来洁米激动的声音:“天哪,你居然在我忙到没时间回短信的时候给我发来这样的信息!我现在完全被婚礼的事给缠住了,如果被我姐看到我在讲电话,她一定会大发脾气。她要求我把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真是的!这么说,你今晚又找到了新的内容?那份精彩的神秘书稿的后续章节?写出书稿的那个人呢,你有没有找到?”

洁米连珠炮似的问题神奇地迅速将我拉回现实。“好了,别着急,深呼吸一下,我会把详细情况都告诉你的。”我看了看时钟,还只有九点,虽然我觉得好像已经很晚了。我把《守护故事的人》书中的最新进展全告诉给了洁米,“我还有一部分没有看完。”

“好吧,可到底是谁拿来的呢?而且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为什么要弄得像间谍活动似的?”

“我也不知道。老实告诉你,我开始觉得有点吓人了,不过我非常喜欢这个故事,太令人着迷了。”

“也许这就是埃文·哈尔本人干的。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也许这是他的某种策略,为了抬高价钱?不对,这样好像不太合理。毕竟,他是很有写作才华的。只要是他想要的,应该都能得到,不论他往市场上随意扔出个什么作品。他只需要把书稿拿去拍卖就行了。那样,纽约每家出版社都会立马扑上来……”洁米不再说话,开始思索其他可能性。

“是的,我知道。”

“也许他有点享受这种追逐游戏。想稍微耍一耍你。我看过他的一些报道,感觉他不是那种特别正常的人。”

“他看起来还算正常。不太友善。但是挺正常的。”

“等等,等一下。你和他说过话了?什么时候?在哪里?怎么做到的?”

“没错,我和他说过话了。”回想起今天下午的经历,我全身的血液便开始缓缓翻滚并且沸腾起来。我们站在山羊拖车旁,那愉快而友好的氛围,让我心潮澎湃,而他冷眼斥责我为达目的不惜利用两位老人和一个小女孩的场景,则令澎湃的波涛变成了汹涌的浪潮。

我一边给洁米讲述事情经过,一边把昨天吃剩的墨西哥玉米片热了一下。“星期五”跟着我一道来到厨房,示意它一点也不介意吃剩饭,尤其是墨西哥玉米片。它不停地呜咽着,用责问的眼神望着我,直到我分了一些给它才总算消停。

“毫无疑问—”我从冰箱拿出半加仑装的“麋鹿踪迹”冰淇淋,这是我没能和海伦·哈尔解释把她丢在山上的原因,心灰意懒地在镇上瞎逛时买来的,“谈判以最可怕的形式破裂了。现在的情况是,我手上又多了一部分书稿,不过还是一样,没有任何解答。哦,对了,我还彻底惹恼了那个本应和他打好关系的人。事态却偏向了越发糟糕的方向。我开始担心,自己执意要来追查这件事情,是不是做了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

洁米一反常态地陷入沉寂,只听见电话那头的嗡嗡声,她说:“我早该推掉我姐的周末采购安排,和你一起过去的。听我说,我明天可以随便搭一趟航班,向公司请几天假,然后—”

我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就打断她说道:“不用了,洁米,这事应该还得耗上好几天时间,你用不着丢下工作跑过来,尤其是考虑到杂志社的运营现状。”

然而,即便他们公司的运营状况相当乐观,或者至今发生的所有怪事都能得到证实,我也还有许多理由要阻止洁米过来,其中相当重要的一条便是妹妹写来的信。鉴于我此行的任务似乎即将落败,我已经再无理由拖延着不去造访莱恩山丘。明天我必须要面对科拉尔·瑞贝卡了,面对面地去见她。

“而且,我开始感觉自己好像走上了一条曲折崎岖的羊肠小径。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把我们两个的时间都浪费在这儿吧。”

“走上了一条曲折崎岖的羊肠小径,”洁米重复我的话,笑了起来,“你听听—你已经完全适应乡村生活了。”

当然了,她只是在和我开玩笑,然而当我们说完再见,她的话却仍在我脑海里回荡。我感觉往事正在朝我翻涌而来,记忆逐渐浮上水面,如同浸在水里的碎片因为长满苔藓全都缠作一团。矛盾情绪郁结产生的淤泥掩盖了与家庭相关的一切。从我记事起便一直如此。到我八岁那年,我便开始明白,莱恩山丘的生活方式以及像上了发条似的不断增加的家庭成员不是—也不可能是—正常的。乔伊才刚满一岁半,妈妈就已经又怀上了。父亲在周日礼拜结束前向兄弟会宣布了这个消息。

众人纷纷表示祝贺与赞扬,我却只感到绝望的巨浪迎面袭来,即将把我彻底淹没。每次小宝宝顺利断奶,妈妈身体恢复之后,她就又会怀上另一个。这个宝宝出生之后,所有过程将再次重演。

“莱恩山丘那些人生起孩子来简直像兔子似的,每家都是一大堆人。”我在二年级的圣诞舞会上,听见一位家长这样说。当时我坐在角落里,不得参加任何活动,“大多数时候,他们的孩子连吃饱穿暖、干净健康都无法保障,但生起来一点也不含糊。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原始社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