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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德一见着霍夫施塔特,蓝眼睛里便燃起了怒火,相应地,对方也挺直胸膛,将下巴高高仰起,像一头誓要保卫领地的恶狗,“那我能问问你吗,你干吗要这么操心?”

“不能。”兰道夫安逸地抱着胳膊,斜倚在露天厨房外边的柴堆上。

“怎么,她又不是你的女人。”霍夫施塔特点头朝萨拉的方向示意。

“我既然把她带到了这里,当然就有责任确保她能得到幸福。”

萨拉听了这话,多少有些受伤。她心里有些期盼着,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兰道夫可以回以简单的三个字:她就是。

“我又不会伤害她。不过是陪她待上一会儿。我说,这种事情她总能自己决定吧。”

兰道夫伸手搭住萨拉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他动作温柔,但很坚定,“照我说,你最好还是赶紧走吧,霍夫施塔特。”

萨拉心里很乱,像一窝在开春时节被人在空罐底下发现的小老鼠一样。

霍夫施塔特保持姿势站了一会儿,这才准备抬脚走开,并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嘴角,“既然如此,你就不该在你钻进山野里的时候,让这么漂亮的女人一个人在外四处乱走。再这么下去,总会有个家伙出现,用行动向大伙昭显他的意图。”

他说完便走开了,萨拉与兰道夫站在那儿,看着这人的身影在野地里消失。

“他那是什么意思?”兰道夫问道,皱起眉头,往下压了压下巴。他的视线看向了装食物的篓子,她也看了过去。此时她才发现,原来霍夫施塔特留下了那串银色珠子,把它放在了面粉上头。

“这是他买的。”她低声咕哝,指着那串珠子。她动了点小心思,忍不住又添了一句,“他说,这珠子的颜色和我的眼睛一样。”

“哦,霍夫施塔特说了这么些话,是吧?”他从篓子里取出珠子,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行了,我会把它们送还回去的。萨瓜瀑布这地方,聚集了各式各样的男人,萨拉。这里打什么主意的人都有,而且有好些人都心怀不轨。你明白吗?”

她心里又气又怨,想把珠子抢回来,大声说,这是我的,他已经送给我了。然而,她很清楚兰道夫的意思,尽管她倒情愿自己不懂。接受这串珠子是要付出代价的。男人所给的任何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就连兰道夫帮助她的善意举动—救了她的命,带她来到这里—也都附着一定代价。随着冬意渐深,她越发担心,这代价或许会远远超出她的承受能力。她心里像被拉扯般隐隐作痛,而且情况日渐严重。每每想到他到了春天便要离去,心脏便感到刺痛不已。她不知该用什么言语界定这种痛楚。这样的感觉她以前从未经历过,不过在某些方面,倒有些类似她抛下额吉孤零零地等死时,内心的那种苦痛折磨。

“霍夫施塔特动的就是歪心思,那是肯定的。”兰道夫压低声音,低到只有他俩能听见,“比起这些玻璃珠子……或是任何珠宝,你的眼睛可要迷人多了。”

她深深凝望着他,思慕之情令她心痛不已,仿佛自己被一剖成了两半,像布朗·崔格屋后挂起的野猪躯体。痛楚将她的心脏、肺腑还有灵魂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一具空壳。 

兰道夫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面颊,她没有退开,甚至还凑近了些。她原以为自己再也无法像这样,安心接受一个男人的触碰。

“我们该进去了。”他悄声说。

“邦妮还等着配料做菜呢。”她附和道。很快,工地上的男人们就要过来了。他们饥肠辘辘地赶来,盼着今晚能吃上新鲜的肉菜。

然而她心底仍有个疑问,仿佛扑扇着翅膀,乘风鼓动。当兰道夫像那样深情凝望她时,他究竟在看什么呢?

他握紧拳头,包好珠子,塞进他的外衣口袋里,“我会妥善处理这串东西,也会叫霍夫施塔特知道个清楚。”

萨拉点点头,跟了进去,脑子里却还在想着那串珠子。或许,她应该把它们留下来。或许,她应该考虑去接触了解一个不会马上离开山林的男人。

兰道夫低下头,抬起笔,就着纸上的家书,继续书写起来—这封书信,自从来到萨瓜营以后,他已提笔补充过许多次。天气意外地暖和了几天,多少融化了一些积雪,不消多久,便会有骡队上路,能将书信带去邮局。

在这个当口,家里人必定十分关心他此时的行迹—他的母亲和亲爱的妹妹们生怕有什么可怕遭遇落到他的头上。他把写好的内容重看了一遍,仔细瞧着纸上清晰流畅的笔画,他落笔极稳,细细交代了有关锯木厂的各种情形,并营造出这样一种印象,他所以会在此地逗留不前,纯粹是为了学术研究,他对这工厂小镇的兴建过程产生了极大兴趣。

他交代完相关情形,又写了些话安抚她们—

“总之,你们大可不必为我忧心,倘若此前,你们确实做了这样的傻事情。我一切都好,山里的清爽空气和宜人风景简直令我振奋不已。这蓝岭山脉,确实是一片天堂之地,倘若这世上果真存在这样的地方。当然,我一直谨记,细心研究此处的动植物群,并努力向山中居民宣扬教会的真理以及全能伟大的上帝……”

他闭目养神了会儿,用手撑住额头,再次抬笔断断续续地写信。“全能伟大的上帝……”是不会容忍那些虚妄皆无望者的罪恶标记的。是的,他没有坦诚对待他的家人,甚至也在欺骗自己。

在那些凛冽的寒夜里,他曾无数次想象,自己心爱的家人,舒舒服服地围坐在壁炉前,喝着热茶,说着故事,一起吟诵晚间的祈祷词!他曾无数次盼望,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正与他们一起,共同享用哈斯特老妈妈做的美味茶点和小吃!

为何此刻,他脑海中却没有这种意象?为何他们,竟显得如此遥远?

他抬起视线,在房里瞟了一圈,看见萨拉偎在火边,手里忙着邦妮交给她的针线活。这已经成了一种惯例,萨拉和他两人,总会在哈德森和邦妮睡下之后,在这地方待上片刻。一段时间过后,萨拉会回到搭在厨房的折叠小床,兰道夫则在火边直接铺上草垫,眼睛盯着翻滚的火舌,回想他们在这地方度过的数周时间。十二月已经过半,如今已是隆冬时节。

春天仿佛突然变得触手可及。

萨拉停下手里的活猛地看过来,好像一个出其不意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为什么你总在那本子上涂涂画画?我见过好多次了,你总带着它出去。”

兰道夫被她这么冷不防提问给问住了。他视线飘来飘去,思索着如何回答。他要怎么解释才能使她明白,有这么一种研究植物和鸟类的学科,而他这样做的目的,是盼着能在学术上有所发现?在萨拉的世界里,这类事情根本不需要什么参考资料。她知道各种植物的用途、种植方法,以及它们何时会结花苞,但她绝不会想到要去研究、编录以及记载这类事情,那些事她通通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