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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借着火光,为他描绘山峰的形状,同时眼角带着笑意,似乎因为他屏息凝视自己的模样而感到欣喜,“天上的动物看到了事情的经过,担心这世上会变得满是山峰,便把神鹰召唤了回去。而切罗基人的居住地,那些他先前去过的地方,直到如今都是山峰林立。”故事说完,她的唇边带出了笑意,他则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情不自禁地跟着她笑了起来。

“这是个好故事。”他对她说,“那么这世上所有东西,之所以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会以这样的方式创造出来的,全都凭借神鹰的翅膀?”

“这是个好故事。”她表示赞同,模仿着他说这话的声调和语气,“不过在最开始,是天父上帝造就了这天和地。这是许久以前,人们听渡海而来的那群人说的。他们乘着木屋那么大的船,从大老远的地方航行而来。我想,那地方没准就像你在本子上所画的那样。”

他努力整理思绪,“这么说,那些人是水手?曾经有一批水手来到了这片山林,还带来了他们的信仰?”他听人说过几次,仅有几代人历史的克里奥尔人,就是遇难船员、奴隶和当地人通婚的后裔。也许,沃尔特·雷利爵士派去罗阿诺克岛却神秘消失的殖民者的后代,也曾来过这里。如果艾拉·尼尔逊的说法没错,默伦琴人不是黑人或白人,也不是印第安人,那么,那个海上来客的故事或许是在暗示一种令人着迷的可能性—萨拉很有可能是古代水手的后裔,而且他们抵达这片海岸的时间,要远早于著名的詹姆斯敦的落成。

他看着她拨弄颈上的那条珠串,饶有兴致地说:“再和我说说你戴的那条项链吧。”

“这是海上来人传下来的,已经有很长一段历史了。”

“它能用来祈祷是吗?我见过你用它进行某种仪式。”

“它就是祈祷专用的。”她纠正说。

“那个盒子能回应你的祈祷吗?它拥有某种神奇力量吗?”有一段时间,他一直想同她谈论这个话题—借此向她传授正确的信仰,使她不带偏颇地理解神圣教会的教义。如果他给不了她别的什么,至少可以将这件唯一而又最重要的事情,传授给她。

她为难地咬了咬嘴唇,将项链放回胸前,又埋头干起了针线活,“那么,那栋建筑本身拥有什么力量吗?你会向它祈祷吗?”这话暗指了他先前的那幅画作。

他往后一缩,吓了一跳,感到极为震惊:“什么,不,当然没有?真正的基督教徒从来不向物件祈祷,萨拉!真正的基督教徒只向他们心中的上帝祈祷。教堂只是承载信仰的地方,我们在那里得以与上帝亲近。”她如何能够理解这种说法,毕竟她从未参加过礼拜,没有进过任何教堂,也未曾接受过要理问答的教育。

“那么,也许他同样,也在这里。”她用手指描摹盒盖上蚀刻的十字架,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还有这里。也许他无处不在。”她又把视线抬了起来,“否则,又是谁创造了山川,浮云,还有那晨光幽暗呢?”

“看哪,那创山、造风,将心意指示人,使晨光变为幽暗,脚踏在地之高处的。他的名是耶和华万军之神。”《阿莫斯书》中的这段话,连同许多经典语句都摘抄在祖父那本《圣经》的最前页,此时低语在他的思绪中,并迅速占据他的脑海,他全然没有防备,只能无言地望着她的眼睛。

“脚踏在地之高处的……”

他对这句话熟记于心,但最近这段时间的经历,使他不由得极为忧心,生怕自己倘若当真死在这里,在这个没有一间像样教堂的地方,可能连天堂之门都无法进入。这种担忧隐含着他心底的不安,害怕上帝没能与他同在,走进这蛮荒旷野之中。

他在这一刻顿悟了,真相清清楚楚地摆到了他的面前。的确,信仰无关乎任何仪式与身外之物。信仰存在于人们的血液里,在呼吸之时,与肌腱相连—是人体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正因如此,才能跋山涉水时时刻刻与人同行。

这个地方,这片荒野,绝不是远离上帝的所在,因为在这世上,并不存在这样的地方。一切皆为上帝所造,并且为上帝所有。上帝距离我们既不远也不近,如同人们投射在他身上的种种顾虑、恐惧与希望一样,常伴我们左右。他的存在就像兰道夫此时的心情一样感受真切。

他有些苦恼,想到家里人会如何看待这个结论,如何评判他刚刚发现的这个领悟。另外,还有一事也让他心境难平,思及他们会怎样评价萨拉和她的祈祷项链,然而就其本质而言,它同他揣在口袋里的十字架其实并无任何差别。

“上帝创造了世上的一切,萨拉。”他简单答了一句,然后,她接着埋头干活,他则一边在本子上描绘她偎在火边的身影,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暗自思索着,并且明镜似的知道,即使当他返回查理斯顿后,自己身心的很大一部分仍将留在这个地方。他埋藏在心底的愁思,他灵魂深处的角落,那些他直到如今才开始明了的领悟,将一直留存在这蓝岭山脉里。

他要抛离的,是身在荒山野地而悸动不已的那份心情,那份他逐渐开始认清的心意—尽管他深知这件事是绝无可能的—那便是他对萨拉的爱意。

然而,等在他身后的,他的家庭,他在那座海边城镇的生活,也是他极为珍视的东西。一想到没法见证妹妹们长大成人,不能待在拉贝尔的游廊消磨漫长的下午,听不见帮厨女仆从楼下传来的歌声,或者再无法感受母亲亲吻他脸颊时那轻柔的气息,心痛的程度便完全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他对家人和拉贝尔的眷恋,在他来到这遥远山村之前,在他注视萨拉的脸庞,发现自己已被她迷住之前,就早已刻进了他的心底。他早就说过,要在来年夏天结束之前返回查理斯顿。违背这个誓言,必定会令他的母亲、他的祖母,还有他的妹妹们失望,也会让已故父亲和尊贵的查普林家族的希望落空。

身为家中唯一的男人,他必须肩负起延续家族香火的使命。他会成为一名父亲,他的孩子会在拉贝尔长大,备受家庭成员的宠爱,并在有朝一日,继承他们的家业。

萨拉的孩子不可能融入拉贝尔的生活,实际上,她们连上门做客都不会受到欢迎。

他没有办法,让此时以及一直以来,都完全寄托于他肩膀上的那些责任和夙愿就此彻底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