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

迎来新年后,多田便利屋的电话三天没响了。他们享受着久违的安安静静的新年假期。

山城町的老冈夫妇说是接受儿子一家的邀请,和孙子一起到温泉去过年。不用盯着公交车的运行状况,多田的心空晴朗无比。

把在便利店买的真空包装的切片年糕在水壶里焯一焯,放进杯面里吃;吃饱了,中午就在床上打个盹—每天过得恰似雄狮般优雅又怠惰,堪称过新年的范本。

至于行天,一天到晚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廉价威士忌。多田刚想上床睡个午觉,他就在地板上拼命做俯卧撑、练背腹肌,呼吸声“呼、呼”地响彻狭小的事务所,刺耳得不得了。他的锻炼是对多田的报复。想买门松却被多田阻止了,行天似乎正满肚子火呢。

怎么就对门松那么执着呢?在街上无论看见七夕竹还是圣诞树,你的反应不是比对灯柱还冷淡吗?

莫非—多田心想,莫非行天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

十二月里,接受顾客委托上门大扫除的时候,行天把工作扔到一边,盯着《日本的佛像》这本摄影集看。那是客厅书架上落满灰尘的书当中的一册。他指着一帧印刷在跨页上的金刚力士像的黑白照片,语气含糊地问多田道:

“你认为哪个好点儿?”

“什么?”

“好,决定了!我就奔闭着嘴的那尊去了!”

行天说着,没多瞧忙着掸灰的多田一眼。据此,多田推测,行天看来对吽形金刚力士像很有感觉,他打算通过锻炼打造一副金刚力士像那样的肉体。

且不说阿形和吽形[22]在体形上看不出差异,说到底,现代人哪有以金刚力士像为目标拼命锻炼肌肉的?想归想,嘴上姑且应道:“是吗,加油!”应得迅速而淡漠,不给他机会说“多田你就奔张着嘴的那尊去吧”。

也许,在行天眼中,门松也如金刚力士般雄壮威武。

多田败给了“呼、呼”声,从床上爬起来。再说,元月三日正午已过,对雄狮生活也实在有些厌倦了。年底太忙,经费拖拖拉拉没算完,趁现在算了吧!于是他把账簿在事务所的矮几上摊开,自己在客用沙发上坐下了。停止锻炼的行天也随随便便地躺在了对面的沙发上。通往金刚力士像的道路看来很漫长。他抽起了薄荷万宝路。

计算器敲着敲着来劲了,不只经费,把一年里的收支情况也给重算了一遍。翻着账簿,多田“好好好”地直点头。我的经营能力堪称完美!多田便利屋去年的营业额,比之前的一年还略有增加。尽管因为有行天在,营业额的微增无法致富,但对于化作数值体现出来的劳动成果,他还是感到满意的。

“弄完啦?”多田合上账簿,行天吱声了。他在沙发上坐正,冲多田举起威士忌酒瓶。“你也喝点儿?”

这家伙,无论差他去买几次东西,他都会把能降低必需经费的发票给弄丢了;也没叫他,他却巴巴地跟着我上委托人家里,然后堂而皇之地消极怠工;最近,除了酒,固体食物他也开始吃了,导致生活费越发地猛增。也就是说,除瘟神以外,他什么都不是。

不过,话说我有几年没和人一起过年了?虽然基本上没交谈,光是各自爱干吗干吗地消磨时间,但是,一想到并非单独待在屋里,心里就不自觉地生出了几分从容。既没地方可去,也没一个想作伴的人,这样的人,并不单单只有我一个。难道是明白了这一点,才放心了吗?还是因为年纪上去了,人变软弱了,一不留神,就觉着“哪怕是行天,有也总比没有强”?

行天摇晃着酒瓶,在等待多田的答复。都怪你把发票搞得下落不明,小一万日元的经费就消失在黑暗中了。他也很想当面指责行天,可还是作罢了。新年伊始就满嘴牢骚,行天那本就不大的干劲,这下没准要见底了。希望今年能实现营业额的再度增长。要是行天继续待下去的话,也得叫他再多干点活了,不然就伤脑筋了。

“不用。”多田说,“不如上外面找个地方吃饭去?”

“去买份围炉家的便当回来?”

“那样不叫上外面吃吧?上一家有酒喝的店吧!”

“难得嘛!”行天把威士忌酒瓶搁在矮几上,用总觉得像是试探的目光瞧着多田问,“是因为去年的营业额比想象的还要好吧?应该开个新年派对庆祝!”

多田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伸手去拿茄克衫。行天笑嘻嘻地“哼”了一声,把杯里剩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真幌站前的大马路上充斥着冲着百货商场大减价而来的顾客,还有似乎在新年闲躺够了的一个个家庭,呈现出更胜往常的热闹景象。离吃晚饭时间还有些早,不过也许正正好。照这情形,到了饭点,应该是不排队等候的话,哪家店都别想进。

“喂,选哪家?”

“是啊,选哪家呢。”

出门前心里并没有数。多田打算进一家差不多的居酒屋得了,行天却在他前头沿大马路迈开了步子。他看也不看鳞次栉比的餐饮店一眼,径直想要横穿南口转盘。

南口转盘被鸽子和等着碰头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偏有另一拨人雪上加霜阻碍通行,他们带着扩音器堵在转盘的正中央。

有人在南口转盘上边弹吉他边唱歌,或者表演技艺,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多田起初仅仅只是心想“又来了”,然而,看样子情况有所不同。从扩音器里传出来的,是一副稍欠抑扬顿挫的中年妇女的声音。

“我们大家都在受到威胁!我们的孩子、父母、丈夫,全都正在遭受一种恐怖的威胁。在如今这世上,我们究竟该怎样做才能确保食品安全呢?这一使命与责任,就担在身为各自家庭的主妇的我们大家肩上。挑选无农药食材,洗手做羹汤。为了维护家人的健康与安全,只能这样做。餐馆的饭、熟食,这样的东西不能说配得上家人的餐桌,难道不是吗?”

在手持扩音器的女人身旁,站着衣着朴素的男女,他们在给路经转盘的人们分发传单。几个身穿藏青色外套的小学生模样的孩子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上书“家庭与健康食品协会~Home&Healthy Food Association~”的旗子。

说起来,最近偶尔能在街上见到这个团体。是宗教法人还是类似于公司的组织,到底是什么呢?

正边走边想着这样的事,一名协会成员便往多田和行天的胸前递来一张传单。行天不予理睬,多田却被迫接过了传单。传单是手写的,最上面一行写着又大又黑的“各位主妇们!”难道我看着像主妇吗?多田把传单塞进了茄克衫的口袋。

行天朝公交终点站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撞到好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