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大丹狗史酷比[1]

今早6点10分我被这孩子吵醒,他要求我对“上帝死的时候多少岁”这个烫手的问题给出一个答案。我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他,但我给的每个回答都错。我说他还没死,这孩子问那他在哪儿?我说他在所有地方,这孩子说他不可能在所有地方,他不在这里。我说你看不见他,这孩子说那他就是个鬼。我说他不是个鬼,他没死,这孩子说那他在哪儿……

这才礼拜天的清晨6点!

所以我告诉他,上帝是四十八岁死的,他创造完了世界然后就死了。

“他在天堂吗?”

是的、是的,儿子,是的,我肯定他在。现在请走开到路上玩去,让我多睡五分钟。

不只是上帝,天堂也是我们很久以前就开始讨论的事情。天堂是好奇先生[2]和仓鼠阿芳[3]所在之处,还有两位了不起的老奶奶、一个老爷爷和我们在马路边发现的那只鸟。我们为那只鸟流的眼泪比其他人加起来的都多。他们一起住在天堂,他们都有一个游泳池。在天堂人人都有一个游泳池,还有网络游戏金币。

为了让日子过得轻松一点,多年来我告诉过这孩子无数这类拙劣的“事实”。其中大多迫于无奈,我说完立即就后悔了。今年迟些时候我们八成要去廷巴克图[4]度假,因为在2009年的一个沮丧时刻,我告诉他那里是金刚战队的大本营。但只要你说了个什么,在他脑子里它就会变得和他一样真实。他更小几岁的时候,总不肯系安全带。有天我在高速路上开车,他又把安全带解开了,我告诉他如果你坐车不系安全带,你就会撞车死掉。如今他雷打不动都系着,不到大家都妥妥地把自己绑好而他挨个查看了一遍,他不许我发动车子。

昨天也是这样。我把车开出学校,没注意安全带不在身上。两人都没系。从老师那儿得到两个复活节彩蛋的兴奋分了他的神。我沿路开了五十米才意识到我的错误。我想把系带囫囵地缠到身上,不叫他看见。我失败了。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不系安全带,现在我们要死了,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想害死你儿子!”

泪水已从他脸上滂沱而下,愤怒充斥他身上的每一部分,眼里的害怕格外分明。

“你真让我生气,等我们死了进了天堂我要为你害死了我们狠揍你一顿!”

好吧,你瞧,关于天堂这件事……

博客:《摘星星的男孩》

“你好,是威廉姆斯先生吗?我是托儿所的简。我想知道能不能和你聊聊。”

哦,告状告到家里来了。他进托儿所后,这种情况很快就开始了,从此成了他的受教育生涯的一个稳定特征。需求特殊的孩子的父母有时对生活会有一种领悟力:也即,除了艰辛,那多少算是一种特权,许我们以宽阔的停车空间,让我们可以在迪士尼乐园门口插队而且最先登上玩具飞船。这造成了一种表面万事如意的印象,我们众志成城,为社会中最羸弱的成员略尽绵薄之力,我们拍拍彼此的背,使各自的日子蒸蒸日上。然而,现实却与此有些出入。含糊其辞的告状电话,希望“聊两句”。“别担心,不用多久的。”

这孩子第一次被一个托儿所劝退是在两岁半。当然,人家是以挺客气的方式处理的。起先约了一次面。各种顾虑:他似乎适应不来;他一个朋友也没交到;我们会继续关注他;你们考虑过附近的其他托儿所吗?也许找个地方大点的?

然后我们去了第二家托儿所。又一次,刚开始都是笑脸。我们选对地方了,上一家那些人无非是搞不定他。瞧瞧他的酒窝!还有雀斑!他不可爱吗!过了两周,他被说成是“人件”[5]。又过一周出了件“小意外”。某个下午来了一个电话。转天午饭时又一个。最后一家托儿所我们甚至没有撑到第二天上午的点心时间。你们考虑过附近其他托儿所吗?或许找一家带户外的?

终于,在他三岁半左右的时候,我们试着聘请了一个小保姆[6]。我们见了几个,心想小团体他也许能适应。我们选的头一位长得挺可爱,我知道她尽了全力。她也温婉地叫我们失望了。她家的猫对孩子过敏[7]必定才是第一原因,而不是其他。

他妈妈和我那时候都还上班。现在去想我们应该早点放弃工作似乎轻而易举,但坦白说,我们没那资本。我们住在伦敦最便宜的一个地段,没有自己的房子,经济异常拮据。丢掉一份工资,我们负担不来。

我描绘了一幅多么痛苦残酷的画面呀。那不是好时光,但我想最伤人的莫过于,每个告状电话感觉都像是有人在拒斥我的孩子。是的,拒斥他。我知道前面我谈过这个,但让我们直言不讳吧,大家都希望自家孩子被人疼爱和喜欢、受人欢迎。直到那时,我从不觉得我是个特别有嫉妒心的人。我们把嫉妒与始乱终弃的情人或球场争执联系在一起,经常被告知那是多么可怕的一种情感。然则,多年来我一次一次反复地领教过它,时常在我最不经意时,它便如潮涌回。即使此刻写下来,承认它,仿佛也只是可耻的告白:过去有些时候,我嫉妒过别人家的孩子。

从操场上的陌生小孩到我漂亮的侄子侄女,在某些瞬间,我妒忌他们所有人。每一个踢进的球,每一场通过的考试,每一个出口的笑话,无不在我心里引起这种我试图抗拒的感受。为什么我儿子做不到这些?

幸亏时隔多年这种感觉衰退了,但是当人们对我说我有一个多么棒的儿子的时候,我仍会变得情绪激动。因为这么久以来就没有人那么做过。

唯一剩下的恩赐是回家和时不时地探亲。我不能装作没有觉出在亲人中也照样被审判,因为我感觉到了,即便那并非真实。我开始丧失对自己作为一个家长的自信。我想,必定是我们做错了什么。也许我们太柔弱,或太强硬,又或不够持之以恒。我不知道。

他和我计划离家去找他的堂兄弟们一块过星期天。他妈妈待在家里,好给自己一个机会喘喘气。

我们先把行李装到车上。那时这孩子已经变得越来越迷恋一些东西——客观物质。我想它们赋予了他一种安全感,一种在持续变化的世界里的恒定感。环境会变,但以熟悉之物环绕他,能给他一个靠山,一种自我感。不管我们去哪里,他都得带点东西。这就在托儿所的问题上招致很多麻烦,因为人家不准我们带玩具进去,自从肖恩偷偷从家里带进去一个橘色小车子之后就不许了。那些工作人员尽管看到这规定多么让这孩子难受,却寸步不让。这就使得早上那些例行事务显得更为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