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少年游

昨天我们去看了他的堂兄弟们。他们和这孩子年龄大致相仿,住在一个人人相识的小村子里。下午,他们打算到当地公园与他们的朋友会合。他们像往常一样骑单车或踩滑板车去,并希望这孩子跟他们一块。而他也想去。

运动场对我们来说一直是糟糕的去处。你转过背一秒钟,这孩子就咬了或打了哪个人,因为在他已经决定把滑滑梯的顶端当成呆坐和思考世界整整二十五分钟的宝座的时候,他们还如此胆大包天想去滑一滑。这孩子既不能爬也不会跳,而这两种动作在运动场上迟早有用。兼之那些他想与之交朋友但不知道怎么去交的孩子也在那里,他们就成了引出他身上最坏一面的失落之源。

我们当然还是决定要去。

我载着他们绕操场一角开了五十米。我们到达时受到等在那儿的五个男孩——那个帮派——的欢迎。他们都在十岁左右,全体穿着卫衣和紧身牛仔裤站着。在我,他们看来都像二十三岁上下了。

时尚基本与这孩子绝缘。他并不怎么会“挑”衣服:他只想穿一样的,穿着舒适就行。对他而言,唯有带字母的T恤和乐高出品的“星球大战”人物形象内裤可堪忍受。

然后,他突然站到了这些留着贾斯丁·比伯[1]发型、围着围巾的男孩子中间。凭借他总穿着的那双发光的袜子——它们在太小的慢跑裤和他由于未逢周末执意要穿的黑色校鞋之间戳出一截——我也仍能认出他来。我发现他比他们多数都高。我的男孩儿长大了。

我让他们自己玩。我坐在车里,一只手搭在车门把手上,泰然自若,隔一定距离看着他们。这孩子跟他们玩了一个多小时。他们似乎嘲讽他那些讲不通的笑话。他们玩捉人游戏,当这孩子变成“捉人者”时,那五个孩子中有一个会帮他,替他跑、替他爬上爬下地去捉人。他们在秋千上推他,把他推得比他过去允许我推的高了去了,推得他一面尖叫一面大笑。没有一个人被咬。没有一个人被打。我现在确信他至少骂了谁一次龟儿子,但当时车窗升起来了,我听不清。再说,就不去毁了这幅美好的画面吧。在某地,在无名之处的一座村庄,在岁月之河的一个过于短暂的瞬间,我儿子如鱼得水。

博客:《摘星星的男孩》

这孩子出世后的每个礼拜天上午我们都会去公园,就我们爷儿俩。这成了爷儿俩的少年游。即便我和他妈妈还在一起的时候,也只有这样才行得通——星期六我要补觉,星期天轮到她(除非因为我搞不定折叠式童车,或她想临时检查一下,确保我带上了足够的换穿衣服、备用尿布、奶瓶、急救药箱、紧急求援无线电信标和夹钳,她才不得不起床)。

我怀念那些我们游园的日子。那是我们的时光,就我们爷儿俩的。我像这孩子一样渴望每周日的例行活动和那份惬意。每星期都以完全相同的方式开始的:我们把车停在同一个地点,穿过同一个大门进到同一个公园。这会儿,我希望读者别想多了。您甭试想那种J.M.巴里可能会头一个在那儿坐下来写《彼得·潘》、两边排列着高大宏伟的树木与装饰华美的长椅的康庄大道,相反,我请您勾勒这样一种布景:到处是被狐狸撕碎的炸鸡盒子和不同形状的狗屎渣,总有一个家伙骑着电动车兜来兜去和任何有意者做短线毒品交易。这也许不是人人心目中的漂亮公园,但在我们心目中,它是。

那些星期天上午都有章可循。一进公园,首先往右打个急弯,径直朝那座横跨溪流的小桥去。我说溪流,据我所知,它原本可能只是一条下水道的出口。我们一路时走时停,拣细枝玩了第一个游戏“噗噗枝”[2]。甚至在他还太小不能自己把棍子扔进水里的时候,我们也玩这游戏,主要因为我不知道在那公园里还有什么事可做。再是因为他妈妈已经说得很明白,她不希望我们两个钟头内回家。

需要向没听过噗噗枝的人解释一下,玩这游戏时你把木棍丢到桥下的水里,然后跑到桥的另一边看谁的棍子首先出现。早些年,我会抱住这孩子,让他两脚危险地悬荡在下面的水流之上,探出桥栏边缘扔他的树枝。然后我们将目光越过小桥的另一边,盯着看谁的树枝是胜者。

“再来,”甚至在树枝重新现身之前他就会说,“再来。”假如可以用一个词来确定什么东西叫他开心了,那便是“再来”。那我们就做什么事情都再来再来再来。再再来吧。

用光了所有树枝后,我们就离开那溪流,去公园中央的人工湖喂鸭子。

我想正是在那儿,在人工湖喂鸭子的那些星期日上午,我头一回真正知道了你的不同。那时那儿总有别的孩子,大多与你年龄相近。我努力不去比较他们在做什么和你做了什么,像以前把你跟你的堂兄弟们比一样,但我控制不住。我观察他们,感觉他们本能地知道拿面包怎么办。“小瓣儿小瓣儿”,他们的父母只需悄声说上这一句,他们就高兴地大叫,听从指令。小瓣儿小瓣儿地把面包撕成小块,在鸭子争抢食物时丢下去。

这孩子却一度把我给他的面包吃掉。我们很快就懂得了,不能用发霉的陈面包喂鸭子,得是新鲜的。那些日子我跪在他旁边,学着其他好像比我胸有成竹得多的家长的样子做。我含糊地说“小瓣儿小瓣儿”,仿佛他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这孩子会呆看着我,咬一小口那额外的早餐。现在回想,我当初会指望他懂得如果我在家里给他一片面包那就是用来吃的,但当我们在湖边他就该把面包捏碎然后撒向水面,确实挺奇怪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时不时地会以为他抓住了我的意思。谁知,他随即就把三四根整条的面包抛进水里去了,连同面包袋子。

然而,相比鸭子,这孩子更喜欢喂一种鸟——鸽子。鸽子有趣得多。当所有别的孩子被阻止给它们任何食物(“脏”,家长们会说)并被带离时,这孩子就咯咯笑着尖叫着冲进它们中间。他喜欢鸽子,到现在也是。他喜欢追逐它们,急于要逮住一只,高兴地喂它们,而且莫名其妙地天然就知道把面包分成小瓣儿。他可能是喜欢它们拍翅膀。有一次他将鸽子引入一个虚假的安全地带,喂它们面包片儿吃,它们的同伴竞相从别处飞来分一杯羹,然后,当他被方圆3英里内的所有鸽子包围时,他突然挥舞双手喊叫起来。那些鸟儿纷纷起飞,飞走时把翅膀拍得倍儿响,留下一个满口面包的男孩儿龇牙咧嘴地笑颠儿了。

离开鸭子那儿后,左转直走就到了那面墙那。它其实与街道边沿相差无多,只差两块砖那么高。这孩子有一回看到另一个男孩爬上去,就也想那么干。他没爬上去过,从来保持不了平衡,他没那个肌肉张力。每次我都要把他架上去,将他悬在那墙的边缘。下周他自己能成的。下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