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你生命里最好的时光

从前,这孩子和一个“坐不住的孩子”一块去上学。“坐不住的孩子”不喜欢学校。事实上,他恨它。规则太多,要服从的压力太多。他好像活在与别人都不同的频道里,永远显得太过紧张。往往在大脑还远没来得及开始运转时,他就用拳头和嘴巴对处境做出了回应。这“坐不住的孩子”身量只有其他孩子的一半,我以《超人特工队》里那个儿子的名字,给他取绰号叫“冲锋三郎戴什”[1]。他超人的地方可一点也不少。我从未见过一个孩子像他那样行动迅速,一下课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飞出教室爬上了屋顶,他喜欢屋顶。非常喜欢。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喜欢那种危险感,还是因为老师们都不敢跟着他爬上去。但我知道,每当我去学校接这孩子,这“坐不住的孩子”在远离了人们的纠缠的时候总显得惬意无比。

一天,我到学校,发现九扇防火门都给踹开了。九扇啊。那些厚厚的方形玻璃里面还连着电线。是“坐不住的孩子”干的。这些毁坏了的四角怪物释放了他对人类的愤怒。也许起因是他午餐前不愿洗手或不想课间休息之后又要排队。

“坐不住的孩子”的妈妈会来接他。我们经常撞上——我接到电话来接我那又闯了祸的儿子,我在停车场停车时,她可能正在叫她的儿子从屋顶上下来。她累惨了。晚上他只睡了几个小时。我对她佩服不已。

你知道,“坐不住的孩子”患有儿童多动症。你知道人们对此怎么说:这种照说不该存在的状况是那些总让大家嚼舌根的混账父母引起的。好吧,我不是专家,但我记得我在一家为残障儿童开办的缓和治疗机构工作的那几年(最初我是为了搞清楚这孩子身上有什么问题,后来爱上了这工作,所以留下来了),里面最难管的孩子,也就是那些怎么样都无法融入环境的孩子,通常都有包括多动症在内的症状。而人们仍含讥带讽地说多动症是条件性的产物,或者认为无非是糟糕的家长惯坏了孩子造成的。

因此,某种程度上这孩子和我是幸运的。自闭症正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如果你上Facebook或Twitter,你会看到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隔一天那上面就显得像是个自闭症日。我对此是感激的,别误会。但让我们也想想那些并未同样让更多人认识的情况。这孩子被确诊之前,我已习惯给人叫作“垃圾家长”。他的确诊大大缓解了这种现象。即便如此,还是有人给我贴那种标签,每当这时我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在结束这篇临时演说之前,我想宣布,今天是“多动星期三”。与那“坐不住的孩子”携手,从屋顶上吼出这宣言吧。

博客:《摘星星的男孩》

我忘了第一次被赠予“垃圾家长”的称号的确切时日了。打这孩子开始上学,这称号当然就行情见涨,使用率大幅提升。

它始于别人的一次耳语或我无意中听到的一场交谈,而后可能出现在关于“底线”的一次讨论中,对方还向你展示出虚假的“关心”的笑脸。偶尔这标签可能和“孟乔森综合征家长”[2]一起出现,尤其是如果我过多地反驳或质疑别人的结论的时候。

几周前,我参加过一个亲子课程(我说过我不是专家)。要说当时在场的那些家长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大家过去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贴过相同的标签。

我试过抖掉它,但它仍改头换面地现身,比方说,出现于那种不停在碎碎念的“我做得不够、我不够好”的心理暗示之中。我本该反抗体制,坚持寻求更充分的意见,或踢开那些好事者的家门,但却一直傻头傻脑,要么忙着跟这孩子玩“守园人”和“亡命之旅”游戏,要么忙着用利物浦口音教他说“休息一下,吃点薯片”。

在学校也一样。到街区公立小学分配给这孩子一个学籍(1月开学)之前,我们已经让他待过两家托儿所,给他找过一个居家保姆,只觉得将来他上学的事不可能顺风顺水。

我们家附近有一所每班只有15名学生的私立学校,学费只要多数同类学校的一半。他们让他9月入学,我们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开销大致与托儿所的接近,我和前妻分摊的话就能够负担得起。我们付得起吗?付得起吗?我去捡破烂应该可以减轻点压力。

我说了这么多有关私人诊所和私立学校的事情,并不是想让读者产生这样的印象:我们是一个砸了无数钱去处理难题的富裕家庭。事实上,我在财务上已是焦头烂额,而且我怀疑他妈妈也是。她租住的房子太大,而我勉强能承担我公寓的租金。我们失落无助,急于给他找个合适的学校。如果他在一间小点的学校能有个好的起步,那么,过去的所有事我们都能够默默忍受。他老爸闹过病,他父母离了婚,正是这些变故造成了诸多困难。但我们闯过来了。

我从eBay网上用信用卡买了辆破烂的旧车,路虎214,好送他上学。他祖父母资助了校服。就这样,我们踏上一场糟糕的大历险:学校。

他坚持了六个星期。漫长、痛苦的六个星期。我们见过那位班主任,她行将退休,人很好,心地善良,正教着可圈可点的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年书。想想没有胡楂的道特菲尔太太[3],你便知道她的样子了。头一天结束时我开车去接这孩子,她向我竖起了大拇指,那意思是一切顺利。我们先前提醒过她,麻烦可能还在前面,但她显得自信满满,几乎可以说是既高兴又坦诚。

第二天接踵而来,又一个竖起的大拇指。可我觉得我察觉出了她微笑中的某种转折。打住,约翰,别这么敏感。一切都好着呢。

第三天,他妈妈去接他。没有“顶呱呱”了。也许她在忙,分身乏术。

第四天,她压根没看我一眼。

而到第五天,孩子的家校两用日记本里多了一张字条:请问,星期一放学后我们能稍微谈谈吗?

结果是和这位老师还有副校长谈。他们问孩子在家表现如何。我们说,还好吧。短暂的停顿。他们又说,他们从未有过像他这样的学生,他们拿不准怎么办。有一小会儿,我内心充满骄傲。一个天才,你们是说?不是。这孩子拒绝参与任何事情。他尖叫、扔东西、咬人、打人。他阻挠老师教别的孩子。他不会等轮到他。他不肯排队。他爬楼梯都爬不稳。这单子可以一直开下去。不过,他们打算坚持。他在家有点变化,没准过几周他就适应了。也许他厌恶坐在教室最后面。他们会把他调到前面,位置挨着老师。别担心,一切都好。

一礼拜后,再一次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