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初 Sunrise（第3/7页）

这样的日子，应该是在家开足冷气盖着棉被，捧着冰镇的西瓜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度过。如果是傍晚时候了，就再买些麻辣的卤味，开一瓶啤酒来庆祝。

然而对于小安这种复读生，度过高考后暑假的最好方式，就是躲在没有人发现的地方，千万别有人来问她考得如何和要到哪里去读大学这种问题。

其实小安的学习成绩是不错的，更准确地说，她的高考成绩是不错的，她成绩好这件事，从高一开始就被街里四方邻居知晓了。

小安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好，不惹是生非，在家帮爸妈做家务，带出去了见到长辈还会点头傻笑说叔叔阿姨你们好。按时完成作业不说，还会帮班里同学温习功课，老师永远都使唤她去接热水、抱作业，大扫除数她最好欺负。别说擦个黑板，她连吊扇都能给你收拾干净。

她一切都挺好的，除了早恋。

小安的妈妈狠狠地把她打了一顿，那个夏天，家里的门都是在外面被反锁的。她就这样待在家里，看看窗外，看看书。

小安选择了复读，她穿着和新一届高三生一点儿都不一样的校服，格格不入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接受所有人异样的眼光。她感到全世界好像都在嘲笑自己，他们好像都在说：“这就是那个因为早恋，被坑到这里的复读女孩。”

她一个人走路的时候，迎着全世界的眼光，嘴里好像总是嘟囔着——“你妈是个大南瓜。”

我没有体验过复读，所以没有发言权。不过单从小安瘦下的二十斤，和从没换过的鞋子来看，那一年，她过得并不好。那一年，她面对妈妈的冷暴力、爸爸的不理解、全家人的抬不起头，她感觉自己好像亏欠了全世界。

不过，偶尔歪着头看楼下的时候，她还是会想念，那时候的早上，校园都是青葱的，总有个男孩，背着大大的黑色双肩包，穿着一双白色的耐克运动鞋，留着从来不超过一截手指长的寸头，蹲在那里，摸着一只会轻声哼唧的小狗。

她还是会想念，她爱过，陈慕。

一年过去后，她的成绩没有大的退步，维持得好像又过了一遍高三一样。这次高考后，学校里依旧人声鼎沸，依旧有人欢笑有人哭。

她记得自己当时一笔一画填好的志愿单，上面写着：北京师范大学。

是的，第二次高考，小安选择了北京师范大学，并且如愿以偿。

07

刚进大学的感觉是特别新鲜的，大学室友初次见面，各类协会应有尽有，再也不用看爸妈和老师脸色做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校园里牵手，这些都是无比美好的。

然而小安进学校的第一件事，也是唯一的事，就是去陈慕所在的学院打听他的消息。

见到陈慕的那天，陈慕更好看了。

他留着长长的刘海儿，穿着一件红色的棒球服和蓝色的牛仔裤，显得格外好看。顺着他的手臂看，连着的另一只手来自一个高挑的女孩儿，长长的鬈发到胸前，短到不能再短的牛仔短裤比烈日还要火热，她脸上描了好看的眉毛，化了淡淡的妆，看起来是真的漂亮。陈慕跟小安对视的一瞬间，原本想要从女孩儿手中抽出手来的动作顿了顿，取而代之的，是朝小安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站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穿着高四那年就穿得发黄的球鞋、白色背心和长到把脚踝都遮住的黑色运动裤的女孩。女孩有利落的短发和消瘦的脸庞，她的背心上，印着一只可爱的小狗图案。

“好久不见，陈慕。”

“好久不见，小安。不过，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是快十月的北京，然而那天下午好像天气依然炎热，时间也好像静止了，空气令人窒息，积攒了一年多的苦闷都在一刹那迸发出来。

小安哭得撕心裂肺，好像那天下午，夕阳再也没有西下，影子被拖得很长。

陈慕的女朋友是他师姐，校篮协理事长，两人是在篮协的招新大会上认识的。据说是女追男，追了一学期，终于修成正果。他们在一起的那天，篮协拿了学校的十佳社团奖励，因此还给他们办了一场轰动全校的露天大宴会。

磕磕绊绊半年多，恩爱也恩爱了，该做的事情也都做过了，两个人的小日子很幸福，很安稳。如果不是小安出现在面前，陈慕甚至忘记了自己之前留着寸头，最不爱穿的颜色就是他认为很娘的红色。

小安像极了丑小鸭，在偌大的大学校园里迷失着。她报了各种各样的兴趣社团，在学生会里搬砖，在辩论队里当炮灰，没有一样成功的。她再也不是优等生，长相和身材也远远排在几个院系的名次外。好像她的人生，从一年前的那次高考后，就已经彻底毁得干干净净。

不过小安放弃了社团组织，放弃了追名逐利，唯一没放弃的事就是追陈慕。她把之前陈慕对她用过的招数都用了，什么画小兔子唤起回忆，写情书找回感觉，能派上用场的都用过，甚至求了曾经的好朋友敲东问西，劝来劝去。

但都没用。

08

小安的特长是数学，家里人最大的愿望是她可以考上中央财经大学。小安妈妈希望小安发挥自己的特长，学习金融将来进入大企业，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也把那一年丢掉的面子都捡回来。但还是拗不过这个心意已决的姑娘。所以小安妈妈要求她修经济学，大二时再转个专业，不要学陈慕在冷门专业里混。

看见海鸟与风许愿，少年永远平安幸福有人疼爱。

小安是不敢再不听妈妈话的，她对妈妈一直是有愧疚感的。

其实说得更彻底一些，小安对妈妈，对家里人，对自己，对全世界都是有愧疚感和自责心的。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从那年高三毕业起就再没有正确过。

日子依旧，陈慕和学姐过着二人世界，而且当起了摄影发烧友，买了台单反相机到处走走拍拍。这三年他走过很多地方，在网上陆续抛出自己拍的照片，听说依靠这些照片的稿费挣了不少钱。而小安在大学里，普通得像根羽毛。

和你想的一样，大一结束那年，小安没有选择转专业，而是继续留在了陈慕在的院系里。小安就是这样一个偏执的，让你又爱又恨的女孩儿。

她追了他四年，追到他和学姐分手，追到他和她都本科毕业。

毕业的那天，陈慕没有出现在毕业典礼上。小安穿上学士服，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里照了相，就走掉了。

她的大学生活很平淡，好像她从没在这个学校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