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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罗伦第一个托词离开。玻璃杯和碗碟空荡荡的,剩下的鸡肉恺撒沙拉被沙拉和阿美娜吃光了。太阳还很大,遮阳伞还得撑着。罗伦想休息一下,假装要回去小睡片刻。大家互吻道别——她已经习惯了。女人之间要互吻道别,这叫入乡随俗。她把浴巾打个结系在身上。她们几乎全身赤裸躺在泳池边,不过,要去一百码外的过道,还是要稍微收敛一点儿。

她把太阳镜推到头顶,一只手抓着浴巾,另一只手抓着那只劣质棉袋,里面装着一本不怎么畅销的书。她的拖鞋放在小路那边的包里,她踩着草地走过去。这种感觉十分美妙。酒店里面的走道上开着空调,感觉像到了南极,她知道房间里开着空调的。她身上开始起鸡皮疙瘩。她应该把拖鞋放下穿上。可是她没有,而是匆忙穿过那些骏马图,朝自己房间走去。服务生就在走道上。他手里托着盘子,脸上带着那种笑容,冲她点点头,然后把下巴抬起来,扬着脸好给罗伦看个清楚。他点头的时候并不是对客人那种毕恭毕敬的顺从,而是在打招呼,像在大街上遇到美女的男人。她知道这样点头是什么意思。然后,他从她身边走过去,敲了敲大厅那边的房门,用欢快的声音告诉客人自己来了。一点儿口音都没有。

罗伦匆匆忙忙回到房间,把袋子丢在床上。床铺十分松软,包落在上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把浴巾丢在地上,踢到一旁,突然很想冲个热水澡。热水哗哗地冲在她发热的身体上。她口渴得厉害,准备再来一瓶八美元的瓶装水。她有点儿发抖,可能是太冷了,也可能是太热了,或者冷热交加。这时,朝向大厅的那扇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咚咚咚,一共三下。门外没人说话。

她没有去拿浴巾遮住身体,而是把浴巾踢开,好把门打开。

“小姐。”他非常温柔地,“你有什么需要吗?”

他的衬衫那么白,扣子还系得严严实实的。他把她从地板上抱起来,放在床上。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做得非常专心,十四分钟后,一切都结束了。他咧嘴笑着把衣服穿好——穿上平角裤,这个年纪的男人怎么会穿平角裤?她没有费那个劲去穿衣服,而是裸着身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枕头,从迷你酒吧里拿出一瓶水,然后接过他递过来的避孕套——刚从他身上剥下来,耷拉着,黏糊糊的。她用一大把纸巾把那东西包起来,丢进浴室的垃圾桶,可还是发出一声令人不悦的响声。她的放肆、她的赤身裸体感觉非常好。他说了几句无关紧要、枯燥无聊、毫不相干的话。

他开门离开的时候,她从地板上捡起那条湿浴巾,把自己裹起来。所有的事都是有好有坏:大厅那边的门刚好在那个时候打开,脸色还有点儿苍白的梅雷迪思扫了一眼罗伦。服务生点点头溜出去的时候,梅雷迪思似乎想说句什么。罗伦关上门,在门背后站了片刻,门后的指示图上标出了距离最近的安全门,以防发生紧急事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确实是个紧急事件。她让浴巾从身上滑落下去,抓住一个角擦了擦大腿内侧,然后走进浴室。至少梅雷迪思有新话题可聊了。

法国吐司吃着味道变了,没那么好吃了。就连小番木瓜片都没那么诱人了,它们似乎不怀好意地对她咧着嘴笑。罗伦吃了几口就把碟子推到一旁去了。昨天她把这些东西吃得一干二净,还思量着再点一些别的:一盘炸得酥脆的土豆,一盘粉嫩多汁的烤肉。

还要再过几个小时她们才会离开。罗伦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把准备在飞机上穿的衣服放在床头,等着最后再洗个澡之后换上,因为那些沙子,那些无处不在的沙子,突然让她难以忍受。她突然觉得自己蓬松卷曲的头发油腻腻的又脏又碍事。她知道,几个星期后,甚至前脚一离开,自己后脚就会怀念这里:在肯尼迪机场排队的出租车里,她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傍晚清晰可见。夜幕降临时,英国人都在喝茶的时候,她就会怀念这里。

梅雷迪思在罗伦对面坐下,她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要去海滩:上身一件特别宽大的白色T恤衫在腰上打了个结,下身穿一条用长围巾改成的裙子。她的头发像个小姑娘似的梳成高高的马尾辫。她打了个哈欠,然后微微一笑。还很早。“早啊!”

罗伦从来不记得跟人道早安。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她啜了口咖啡,咖啡也没她想要的那么浓。“早。”

“纽约现在只有2℃。2℃啊!”梅雷迪思笑嘻嘻地看着她说。

“嗯。”似乎也没什么好回答的。

“说实话,我真想待在这里,再过一个星期,两星期,三个星期,随便啦。”梅雷迪思翻开菜单。菜单大得离谱,其实很多地方都是空白。她肯定记得菜单上都有什么,她们每天早上都在这里吃早餐。“你呢,罗伦?”

“回到现实生活确实很难。”罗伦说,其实她倒不这么想,她怀念自己的现实生活,特别是独自一人的早晨:闹钟还差几秒钟没响,她已经睁开眼睛,一边穿上衣服,一边看当地频道的新闻,新闻播音员会拣当地报纸上有趣的故事说来听。

“我们都变坏了。”梅雷迪思说,“所有这些便利设施。”她停顿了一下,“有时候我觉得我应该溜之大吉,你知道吗?开始新的生活。说真的。”

“每个人偶尔都会这么想,或者总是这么想。我不知道。”罗伦留神看了看餐厅,尽管她知道他现在不当班。

梅雷迪思冲服务员招招手,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一份草莓松饼。“老实说,我真不知道我回去干吗。”梅雷迪思说着,叹了口气。

梅雷迪思深深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甚至都顾不上拿看到的事取笑、挖苦,或者要挟罗伦。

罗伦用叉子戳了一下番木瓜,觉得很恶心。“每年这个时候都一样。”她不屈不挠地说。

梅雷迪思仿佛有点儿糊涂。“每年的什么时候?”

“哦,节日啊。”罗伦无奈地做个手势,“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一样。都很糟糕。家人团聚、办公室聚会、礼物、钱、圣诞节音乐、游客、爱和快乐,所有这些都像狗屎。”

“哦,你是说,节日独自一人很难过。”梅雷迪思点点头,“嗯,我猜确实是这样。”

事实上,罗伦不是这个意思。她所说的话才是她的意思,通常都是这样。外面的暖风让她觉得自己和时节断了联系,可是那种意识在她心里萦绕: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千篇一律的爱、快乐和安详,很烦人。即便身为女孩,或者不应该说女孩,应该说身为没满十三岁的郁郁寡欢的少女,她很讨厌圣诞节。撕烂的包装纸丢在豪华地毯上,到处都是,让她觉得很沮丧。所有这些毫无意义的赠予,所有这些心不在焉的接受,都无关紧要。她的母亲跟别的母亲一样,都喜欢过圣诞节。罗伦这会儿不想思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