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的用户(第2/2页)

“我的样子真是糟透了,”诺尔在电脑屏幕上的小窗口里打量着自己,“我妈妈明天要来我这里,我这个鬼样子会把她吓死的。”

“和他们好好聊聊,让他们给你打点促红细胞生成素什么的。”乔什说,他对诺尔说话的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们只会让我吃抗抑郁的药,”诺尔说得对,他父母正是这样做的,“而且,他们还会去单位请假来天天陪着我。我得的又不是抑郁症,我得的是癌症,所以才会心情不好。”

“是啊,哥们儿,”乔什说。虽然他面对的并不是真正的诺尔,但他还是觉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过你看起来不错啊,哥们儿,”诺尔说,“你让我又开始有了希望,这才是最重要的。”

沙龙里,几乎所有人都把头从屏幕前抬起来,朝乔什投来一个充满同情的微笑,他们也听到了诺尔的话。他们都熟悉这句话:没有什么比希望更重要的了。

“你要振作一点儿,”他对诺尔说,“可别吓到你妈妈了。我过一会儿再给你打电话聊天,你这样子,我也很难过。”

“没关系,”诺尔说,“你也是想帮我,我原谅你。”

乔什挂断电话,走到前台和萨姆聊了起来。

“聊得怎么样?”萨姆说,“第一次都有点困难。”

“聊得挺好的,”乔什说,“但聊到最后,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我说他病成那样我很难过,他却说了一句他原谅我。”

“哎呀,”萨姆说,“我还以为我把这个问题处理好了呢,对不起,有时候是这样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把这个漏洞修补好了,现在看来,显然并没有。有时候,你对着电脑说你很难过的时候,尽管不是你做了什么错事,它却会自动说它原谅你。

“其实也不错。”乔什说。

“语言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萨姆说,“不管怎么说,感谢你对我们的耐心支持。”

* * *

萨姆走进房间时,梅丽德丝正在拼一架兴登堡号飞艇的模型,“今天不开心吗?”萨姆猜。

“你为什么这么问?”她正在往飞机机身上画着细细的横线。

“没什么。”

“大卫找来的这些人让我的头都快炸了。”梅丽德丝说。

“我早就预料到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她说。

她其实没必要解释,萨姆知道她不是开玩笑。大卫找来的这些用户,他们的亲人每天谈论的都是死亡,这些病人都在去世以前拖了很长时间。在他们的电子记忆中,全是生病、检查、治疗和各种各样的坏消息。他们参加网上的互助小组,在聊天室里聊的、在网页上看的都是所谓神奇疗法的内容。他们听说某个医生正在搞试验治疗,就会给他发去电子邮件求助。他们的朋友和家人是他们的支援军,等着听到他们还活着的消息,而这样的消息很多都是通过网络来传达。他们身在千里之外的亲人、爱人每天都想看到他们,于是,只要他们还活着一天,他们在电脑中储存的信息就会更多一些。所以,关于他们的电子资料很多,内容却全是悲惨的。

萨姆走到柜子前,拿出更多的颜料。

“你在干吗?”

“帮你涂漆。”

“你不能把画画的颜料涂到模型上,再说,兴登堡又不是粉红色的。”

“我不是要帮你涂兴登堡。”萨姆一边说,一边把一把刷子蘸到粉红色的颜料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在她鼻尖上画了起来。梅丽德丝看着萨姆,觉得他是不是疯了。

“你疯了吗?”

“太艳啦?”他说,“不如换个深点的颜色。”他又在梅丽德丝的右边脸上画了一条紫色的线,在左边脸上画了一条红色的,接着开始在她下巴上画黄色的小圆圈。

梅丽德丝看上去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她真的一边哭,一边笑了起来。然后,她也拿起一把刷子,蘸上绿色的颜料,去画萨姆的眉毛。

“你这么画,我就跟圣诞怪杰[14]一样了。”萨姆抗议道。

“你还没他好看呢,对不起喽。”梅丽德丝继续往萨姆的脸上涂颜色。他们一直画,画到两个人脸上都跟彩虹一样五彩斑斓,画到两个人都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怪兽,画到梅丽德丝停止了哭泣,才停手。

“你好漂亮啊。”他说。

“吻我!”她说。

“不行,”他说,“你脸上这么多颜料。”

[14]圣诞怪杰,是美国电影《圣诞怪杰》中一个全身绿色的怪物。——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