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女人杀手”佛洛依德(第2/8页)

尤其是在赶往下一个演奏会的长时间驱车途中,当他一个人在车里,闻着窗外吹进来的南方腐坏的茉莉味道。为了在演奏会赶场之间保持清醒,他总是服用安非他明药片,以致心脏跳得很快。他一路猛踩油门在路上飞奔,感觉自己要被内心的欲望弄得精神错乱了。他在小镇上停下来加油,那些小镇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光剩墙板的教堂,和一个加油泵。在那里,他通常会被带到路边小巷的一个房子里,然后在那儿花五十美分买一份饭。假如房子里的女士单独在家,假如她愿意的话,他们可能还会一同到房间里去,完事后佛洛依德继续上高速赶路。有时在密西西比还会遇到些大的加油站或者肯德基,他会和里边的师傅或者服务员一块儿在日头高照的午后到处走走,那时候大街上和餐厅里都没什么人。

佛洛依德出来跑演奏会是他第一次真正离开家。他离开的时间越长,当初在费城被他大部分时间所压抑的那些欲望就越强烈。最近这几个月在路上奔波,这些欲望来得更是急切,更加凶猛,更加难以与本来的那个自己调和。

而现在,他正在另一个公寓里,与另一个陌生人同眠,他甚至连这个小镇里哪里能喝杯咖啡都不知道。这南方啊!他究竟要在这里做什么呢?在茫然中彷徨,身上只有一只小号和兜里的几块钱。佛洛依德想离开费城,他今年22岁,迫切地想要成为著名的音乐家。他是来演奏爵士点唱乐的,可是这样简陋的巡回演出已经进行了三个月,他感到自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

他站在梳妆台前,心烦意乱地拨弄着抽屉上的拉手。

“天啊,亲爱的,刚才那样折腾完你就不累吗?”达拉眨眨眼睛,“需要再来点吗?”

“我要再享受一下。”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好啊,那你过来拿吧。”

她看着他在地上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里扒拉。

“啊,我希望你别这么乱翻了!你把我都弄紧张了。”

佛洛依德从外套胸前的衣兜里夹出一包烟。

“我问你几个问题,亲爱的。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你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去莫哈斯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那些年轻人。”

“来开演奏会。”佛洛依德说。

“他们北方就没有演奏队吗?你根本不用这么大老远地跑来这里。这里待两天那里待三天的,你肯定是有别的原因,大多数人不会这么做的。”

“我已经告诉你原因了。”佛洛依德说。

达拉耸耸肩,“反正不关我的事。”

太阳要下山了。天边露出昏暗的橙色晚霞,呈一条带状朦朦胧胧地低挂在天上,太阳犹如一个红球,包裹在云朵里。

“我去洗个澡吧。”佛洛依德说。

他扯下被单包在身上,朝浴室走去。洗了个澡让他舒服了许多。当他回到房间里时,达拉已经睡熟了,一丝不挂,手脚都伸展着,头发蓬乱地倒在头一边,嘴巴微张。佛洛依德笑了,达拉这样粗鲁的睡相令他对她萌生起一丝温柔——她没有试图取悦他。他上床在她身边睡下。

佛洛依德被楼下街道上的声响吵醒,房间里一片漆黑,只看见从窗帘缝和门底下溜进来的少许光线。他感到嘴巴很干,想喝水,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愤意。

达拉醒了,斜着瞥了佛洛依德一眼。

“外面吵什么呢?”她问。

他没理会。街上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佛洛依德从窗户里看见一群人正沿着公寓外的大马路前进。他打开头顶的电灯。

“你想弄瞎我啊?”达拉抱怨道。

佛洛依德仅剩的干净衣服蜷缩在行李箱的紧里头。他把脏东西全踢到墙角,迅速穿上衣服。房间很小,空气里弥漫的汗味和达拉廉价的香水味让他反胃。那个该死的乡巴佬男人还在梳妆台上的相框里盯着他。

“我要准备走了。”佛洛依德说。

“看出来了。”达拉站起来伸伸懒腰,然后弯下腰从她的包里掏出一件招摇的裙子。佛洛依德用脚尖踏踏地板,但是达拉还是一样慢悠悠的。他打了一下打火机,然后合上,叹气。

“宝贝男孩,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得走了我觉得。”

“你来来回回地叹了那么多气,也不直接说出来你要走?”达拉摇摇头,又翻起她的旅行包来。“你真是有趣。”她说。

楼下,公寓的大门一直开着,仿佛房主走得太匆忙似的。外面,人群一波又一波扩散到人行道上。在路灯底下,一个个手电筒在角落里打出长长的光束。一个从头到脚穿着鲜亮的绿色衣服的男人——绿帽子、绿鞋、绿裤子、绿衬衫——朝佛洛依德招手,让他加入到队伍中来。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士走在一个男人旁边,他脸上用煤炭画了记号。其他人手里简单地拿点东西:一束盛开的鲜花,一节甘蔗,一只装有黄色小鸟的鸟笼。

人们打着手鼓,敲着母牛的颈铃,三步并两步朝大街上涌去。这是佛洛依德从没见过的舞蹈,人们用力扭着屁股,看着有点像鸡走路的样子,女人们的裙子被她们的舞步晃到了大腿上。一个男的半蹲着,接着翻了个跟头站了起来。大家兴奋地呐喊,他便跳得更加卖力,胸前黄色的图案被汗水浸湿了,流下一道道彩带。空气里弥漫着灼热的柏油味,还有另一种带着甜味的烟熏味道,佛洛依德弄不清是什么。一个小男孩拎着一个小铁桶朝他走来。

“没药[1]?您要没药吗,先生?”他指着桶里的没药问,一股甜甜的烟熏味从桶里飘出。

“这是在干什么?”佛洛依德问他。

“七天节!”

男孩又飞奔进人群里。

佛洛依德接到演奏会的活儿时,没人告诉他这里有盛会。我的衣服穿得也太整齐了,他心想,跟谁的外公似的,边说边解开领带。上边有个铜管乐队在演奏。这是一个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夜晚,该死的,他的威士忌放在楼上留给达拉了。

他靠在公寓的门框上,抽起一根烟。在这疯狂的夜晚,你根本认不出谁是谁——每个人都敞开胸怀,倾情投入,男人们、女人们,滑步而舞,转着圈昂首阔步。他的手指在期盼似的跟着抽动,正如他在演奏第一首曲子之前。主持人宣布他登场后,他会走上舞台,然后等待;他让观众们坐立不安,然后饮起酒来,交头接耳,直到他们的期盼愈来愈强烈,直至渴望。只有到这时候,他才把号角扬到嘴边。他总是知道观众们什么时候已准备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