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女人杀手”佛洛依德(第6/8页)

“我很好,妈妈。我很好。我只是想……我好久没打电话了。”

“你从来都不打电话。”海蒂说道。要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会是带有责备的,而从她口中说出,仅仅是陈述一个事实。“你受伤了吗?”

“没有,妈妈。我只是想跟你打声招呼,我两个星期后就回来。”

“你有几封黑人音乐家协会寄来的信。”海蒂说。

“两个星期后,妈妈。”

“我听见了。”她叹了口气,“你还好吗?孩子!”

“我很好。”

“很好才不会三更半夜打电话。”他们两端之间的电话线嗡嗡地响。

“我要挂了,我只是想和你打声招呼。我猜……你怎么样?”

“我还可以,佛洛依德。老样子。”

“爸爸呢?爸爸怎么样?”

“他也很好。每个人都很好。佛洛依德,到底怎么了?”

“我现在得挂了,妈妈。我知道很晚了。我之前想……我估计你刚才可能是坐在楼下客厅呢,你平常老是这样。”

“嗯,刚才是的。”

“那么我没把你吵醒了。”

“没有。”

“好吧,我想我得挂了。”

“好吧。”

“妈妈?”

“嗯?”

“你记得卡尔吗?卡尔后来怎么样了?”

海蒂停顿了很久才张口:“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他们家搬走了。”

“不过他应该还可以吧,你觉得呢?我是说,你没听说过他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我不知道。我没听说过。你为什么要问我那个男孩的事,佛洛依德?”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他来了。我现在要挂啦。跟你讲电话真好,妈妈。我会很快见到你的。”

“再见,佛洛依德。”

“很快就见了!”

电话断了。他把听筒放回原位,拿着面包嗅了好久,然后才把它们吃完。佛洛依德又放了一美元在柜台上,然后从前门离开了面包房。

佛洛依德的演奏会在第二天晚上十点准时开始,这时间正好是酒鬼们还没开始耍酒疯,体面的女士们还没有回家的时候。演奏会上女人多是件好事:女人越多,发生打斗的机会越小。佛洛依德登上舞台,手里拿着小号。这里的观众席都坐满了。克利奥塔剧场,佛洛依德听闻,是这三个镇上唯一一个准许黑人进来的地方。

佛洛依德感受到了观众期待的分量,也感受到了他们的疲惫。海蒂称佐治亚“那个地方”,她不会叫它的名字的。佛洛依德不知道她在那儿到底经历过什么。海蒂与奥古斯特是南方来的难民;在佛洛依德的印象里,那里是他们充满恐惧、怀念与愤恨的地方。有时候,会有用私刑的、杀人犯或白人暴徒从“那个地方”来的新闻传出,他们肆意侵略韦恩大街上的房屋,让这里的居民们渐渐不敢做声,并感激他们在北方的避难所了。佛洛依德望着台下的观众,他总觉得自己与他们的经历之间有一大块不可弥补的差异,对此,有时候他认为不公,有时却又感到惭愧。他欠着这些观众什么,这一点他是确定的。而音乐是他能够踏入他们此刻共同的经历之中的唯一办法。虽说这个想法难免过于谦卑,可他除此之外也不知道其他途径了。

佛洛依德擦擦自己的小号,以期能带给自己好运,也是对接下来他要演奏的这首曲子所表达的敬意。克利奥塔太简陋,连像样的室内照明都没有,于是业主只得把后座顶上的几盏灯关掉,不过佛洛依德依旧能够看清这些人们。钢琴手开始弹奏了,鼓手也轻轻地拍打起来,力度刚好足以让观众们做好准备。达拉身着一身红裙,鲜红得像一滴血。佛洛依德自打前天晚上就没见过她,他等待着。拉斐特没有在剧场里。钢琴手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佛洛依德内心告诉自己,他并没有在等那个男孩的出现。可是,不一会儿,拉斐特溜进人群里,这时,佛洛依德才将小号举到嘴边。

钢琴手尽情地弹奏起来,鼓手也雀跃地拍击。人们向前弓着身子。佛洛依德的小号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吹奏的是《完满的夜》。一个男人在前排大喊:“老天!”佛洛依德时而断奏,时而舒畅。他的乐曲向观众们提问,他们是怎么了,然后把问题丢给他们。佛洛依德畅快自如地吹奏,任由他的小号带他驰骋。没有任何小号所不能表达的情感。“不可能有,下辈子也不可能有!”前排的那位叫起来。

观众们正听得出神,人群里突然一阵喧闹。佛洛依德的视线越过小号,看见一个醉汉正踉踉跄跄地位于那片混乱中央。他用他那只肥大的手臂使劲推了拉斐特一把,拉斐特向后退了几步差点没倒。他重新找到立足点——他动作很快——走到那汉子面前就是一拳。钢琴手停止了演奏,鼓手也停下了。唯有佛洛依德继续吹奏着一首似乎永远也结束不了的曲调,他的胸口紧张起来。

那醉汉身体一摇摆躲了过去,拉斐特刚才挥的那重重一拳让他有点站不稳。拉斐特立马骑到他身上,奋力揍他,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又一拳打在喉咙上。若不是两边的人把他拉下来,把他的手都按在身上,恐怕他还会揍个没完。醉汉弯着腰,身上没了力气。他指着拉斐特,努力想要说什么。劝架的那人把拉斐特架到门口。

他们决定轰走的人并不是那个胖子,而是拉斐特。没有一人反对。佛洛依德将小号拿在身体一边。有些人甚至在拉斐特经过自己身边时还吹口哨。大部分人什么也没做,不过佛洛依德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同情。即使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假如那大块头把拉斐特揍得遍体鳞伤,这些人也不会站出来保护他。在这个地方,或是在新奥尔良,或者他们有可能去到的任何地方,拉斐特永远都是一个令人们难以容忍的讨厌的东西。

他从那人手里挣脱出来,站稳脚,然后用燧石般的目光凝视佛洛依德,正如前天晚上的一样。佛洛依德几乎要从台上跳下来,他想愤怒地穿过人群,用他的小号揍那个男人,直到他们肯把拉斐特放了为止。佛洛依德迈步走到舞台边缘,拉斐特在门口与那两人打起来。观众们已对刚才的混乱不感兴趣了,他们期待地望着佛洛依德。他冲钢琴手点点头,然后再次将小号举到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