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女人杀手”佛洛依德(第5/8页)

“就这样吧。”拉斐特重复一遍。两人面对面站着,不足一步之遥。“那么,改天见。”他说。

“等等!”佛洛依德喊道,“我是说,我明天晚上要在克利奥塔演出。”

“你是在约我出来吗?”

“如果你想的话。”

“你是不是在约我?”

“是。晚上十点钟。”

“我十一点到。”拉斐特眨眨眼睛。很快,他便穿过了教堂后院的公园,消失了。

佛洛依德这时很渴望抽根烟。他的衣服湿透了,衣衫不整,谁知道他身上散发着什么味道。大雨在他和拉斐特坐着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小水坑,教堂门前的探照灯上聚集了一堆小飞虫。没有了拉斐特,这个地方如同被废弃了一般。

我跟一个男人约会了,佛洛依德心想。他对这个事实感到高兴,甚至雀跃。可现在他又是一个人了,这种感觉仿佛像一道光突然熄灭,仿佛一个孩子迷失了方向,在黑夜里恐慌害怕,什么也看不见。在刚才与拉斐特在一起的三个小时里,他觉得其中的含义要远远大于他和其他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这意味着什么?这样岂不是说明他……他现在需要走一走。他要回到公寓里,然后拿起小号,他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吹奏,直到他的手指发疼,直到他的嘴巴再衔不住那吹奏口。

他离开了教堂后院,参加七天节的人群也离去了,一桶桶的燃料——那个男孩称为没药树脂的东西——也消失在街角。一对情侣在一棵树下醉醺醺地拉扯,女人的上衣滑落到肩膀。这个节日退化成了腐化、堕落。也许大家都喝了太多酒,就是那个蓝知更鸟女孩给佛洛依德的那种,于是他们变得兴奋、放纵。在大部分正常情况下,佛洛依德是个喜欢性爱的人,大于他的任何利益;当然,那是符合他的口味的,而七天节给他带来了拉斐特这个麻烦事。不过麻烦是可以解决的,也是可以忽略的。他已经忽略了好些年了,他记不清到底多少年,而现在也没有什么理由改变现状。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尽管佛洛依德这样欺骗自己,但他知道,下一晚他的演出结束后,他还会告诉拉斐特他在新奥尔良还有一场,实际上并没有,而如果拉斐特同意,他们会一起驱车而去,驶向那最深沉的夜。

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和男人在一起的可能性。以前就有过一个男孩,叫卡尔。当然,那时佛洛依德不过才十三岁,那个年纪正是性刚刚启蒙的时候——他能够理解那种方式。事实上,他尝试过多次用那种方式来理解。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在卡尔的家里度过了冬日的每个下午。那天的整个下午就是在卡尔家,他坐在卡尔的床上,被单围在肩上。冬天很冷,下午渐渐离去。他们那时在忙活着什么,画画,或是在玩方格游戏,或是写作业。两个男孩在冰冷的房间里紧挨着坐在一起,阳光斜射进窗户,他们靠着那一点渐渐稀疏的阳光温暖自己。卡尔把冰凉的手放在佛洛依德的膝盖上,一开始,他想像拍苍蝇一样拍走他的手,可他什么也没说,两人就这样静静坐了一段时间。卡尔的手暖和了,指甲上的月牙从蓝色变成了粉红。他在佛洛依德的大腿上摩擦,不论他触摸到佛洛依德什么地方,他都像燃烧了一样。两个男孩腿交叉而坐,膝盖贴着膝盖,急促地呼吸、颤抖。

房门开了,他们却没有听见脚步声——他们怎么会没听见脚步声呢?卡尔的母亲来回看着这俩男孩,从这个看到那一个,再从那一个看到这一个。当她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时,她的脸开始扭曲,那已经不是一张脸了,而是愤怒。佛洛依德跳下床,但她挡在门口。从来没有人如此厌恶地看过他;他从来没有做过比这再恐怖的事情,让他变得仿佛不再是人类。她厉声尖叫“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可她不停地挥舞拍打让佛洛依德根本出不去。他终于跑下楼梯,到了大门口,赶紧从壁橱里拿了外套。楼上,她一遍又一遍地打着卡尔,拍打声响彻整个空荡荡的房子。

现在,佛洛依德跑在这无人的大街上,仿佛他这样疯跑便能把卡尔被打的记忆抹去,仿佛能把自己那一脸痛苦的惊讶抹去。佛洛依德拐过街角,他的心在胸腔里跳得厉害,他的腿在不停颤抖。街区中央从一扇开着的门内洒出琥珀色的灯光,照在人行道上。一个女孩穿着便服正坐在门口扇着扇子。这灯光将他吸引,屋子里散发着烤面包的香气。另一个女孩在一张长桌上和面,她的手臂上沾的全是面粉。她身边全是面团:面包锅里正发着的,还有松饼罐里已经发好了的。

坐在门口的女孩眯起眼睛,说:“我们不卖酒。”一对儿刚参加完七天节的情侣在马路对面跌跌撞撞地走。

正和面的那个女孩走过来。这两个女孩是姐妹,他想,也就十多岁的样子。“没错。”她说,“这里什么都没有,只卖黄油面包卷。”

“我……”佛洛依德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们说,其实他只是想走进这琥珀色的灯光里,然后闻一闻面包的香味,而且看她们的样子,应该是好女孩,他现在十分需要这样的一刻安宁。

“你们这儿有电话吗?”他问。他摸摸衣兜,想找个手帕,但是没找到,于是他用手背将眼泪擦去。

“能让我打个电话吗?我付你们一美元。”他说。他掏出钱包,取出两张松软的一美元递给女孩们。“给你们两美元,一美元是电话费,还有一美元买你们一个面包卷。”

女孩们面面相觑。刚才和面的那个女孩耸耸肩,另一个说:“过来这边。”她领他穿过了几道双扇门,走进一间小面包房,四周明亮的黄色墙壁,柜台上摆着一瓶薰衣草。她指了指墙角的电话,正当佛洛依德等待接线员连通时,女孩取出三个烫手的面包卷放到柜台上。他还没来得及道谢,她便已经走了。

他没听见铃声,只是噼噼啪啪的静电声,接线员让他再等待一下。他咬了一口面包,又开始哭了起来。电话那头咔哒一下,然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妈妈!”佛洛依德说,“妈妈?”

“佛洛依德?”海蒂说。

“我希望我没有……估计我把你吵醒了。”他希望电话里的噼啪声能遮挡住他声音里的泪水。

“是你吗,佛洛依德?怎么了?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