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蝴蝶(第2/4页)

“君爱秋光不喜春,香闺静待草虫鸣。

春园蝴蝶翩翩舞,只恐幽人不赏心。”

秋好皇后读了,知道这是去年所赠红叶诗的答复、脸上显出笑容。昨日被紫姬邀去游船的众侍女,真心赞佩春花,互相告道:“原来春色如此美丽,只怕娘娘也不得不赞赏呢。”

①按定例:每年春二月,秋八月,举行法会,讲演《大般若经》。

在悠闲的莺声中,鸟装女童开始舞蹈。伴奏舞蹈的乐师奏出《迦陵频伽》①之曲,音调非常优美,湖中的水鸟也被感动,在不知什么地方鸣啭起来。舞乐将终。曲调转急,情趣越发优美,可惜舞乐告终了。蝶装女童的舞蹈比飞鸟更为轻快,渐渐舞近棣棠篱边,飞进了繁密的花阴中。皇后的次官以及身分相当的殿上人,都向皇后领取赐品来犒赏女童。赐鸟装女童的是白面深红里子的常礼服每人一件,赐蝶装女童的是棣棠色衬袍每人一件。赐品都是按照情况而预先准备好的。赐乐师的是每人白色衣衫一袭,或绸缎一卷,各有等差。赐夕雾中将的是女装一袭,外加淡紫面绿里的常礼服一件,秋好皇后复紫夫人的信中有云:“昨日船游之乐,令人艳羡欲泣。

但得君心无歧见,

我将随蝶访春园。”

其答诗如此,皇后与紫姬才华均甚优越。但恐皇后于诗道不甚擅长,此赠答之诗,未得称为佳作也。

①迦陵频伽是佛经中一种鸟的名称。此鸟鸣声甚美。

自不必说,昨日参与船游的侍女之中,凡皇后身边的侍女,紫姬都赐与优美的赏品,为免烦冗,概不详述。在这六条院中,此种游宴歌舞之事,几乎昼夜不绝。人人欢笑度日,诸侍女自然也都无忧无虑,恣意享乐。各殿女眷,时时互通音问。

且说玉鬘自从踏歌会时与紫姬等见面之后,常常对诸人通讯问候。玉鬘教养深浅如何,紫姬等未能深悉。但觉其人富有才气,而又温柔恭谨,对人一见如故。因此大家对她怀有好感。恋慕她的人很多。然而源氏认为此事不可草草决定。而他自己心中,恐怕也觉得不愿长此做她的父亲,所以有时竟想通知她的真父亲内大臣,揭穿实情,以便公然娶她、夕雾中将对玉鬘较为亲近,常常走近她的帘幕旁边。玉鬘也亲自与他答话。此时玉鬘总是羞人答答。夕雾则确信人人知道他们是姐弟关系,所以对她一本正经,绝不发生爱欲。内大臣家诸公子不知道玉鬘是他们的异母妹,常假手夕雾,对她表示万般想思。玉鬘对他们全不动情,只是私下感到兄妹之爱,心中怀着说不出的痛苦。她独自思量:总得教真的父亲知道我在这里才好。然而并不向源氏说出,只装作全心全意地依赖他,象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她并不酷肖母亲,然而也有几分相似,才气则比夕颜更胜。

四月朔日更衣,始穿夏服。此时人心顿感轻快,天色也不知不觉地变得异常明朗。源氏闲暇无事,常常饮酒作乐,悠游度日。玉鬘收到各方情书,越来越多。源氏看见此事果然不出所料,颇感兴趣,常常到玉鬘那里去,查看她的情书。见有应该答复的,劝她答复。玉鬘则含情不语,颇有难色。兵部卿亲王求爱未久,便已焦灼不堪,在情书中申恨诉怨,源氏看了吃吃地笑个不住。后来对玉鬘说:“在许多亲王之中,我对这位皇弟早就格外亲昵。只是风流之事,一向绝不谈起。如今已入中年,却给我看到了如此热烈的情书,倒很有趣,但也怪可怜的。你总得回他一信才是。凡是略解风情的女子,都知道除了这位亲王之外,世间更无可与交谈之人。他确是个风流公子。”他想用这话来打动这青年女子的心,然而玉鬘只觉得难以为情。

承香殿女御①的哥哥髭黑右大将,本来装得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现在也学谚语所谓“爬上恋爱山,孔子也跌倒”,苦苦地向玉鬘求爱了。源氏觉得此事另有一种趣味。他查看一切情书,发现有一封信,写在宝蓝色中国纸上,香气浓烈,沁人心肺,摺叠得非常小巧,怪道:“这封信为何摺叠得这样好?”便把信打开,但见笔迹非常秀美,内有诗云:“思君君不知,我心常恻恻,犹似岩中水,奔腾而无色。”

字体潇洒而时髦。源氏问道:“这是谁的信?”玉鬘不能爽快地回答。于是把右近叫来,对她言道:“凡遇写此种情书的人,务须仔细探究其人来历,好好地答复。好色爱玩的时髦小伙子为非作恶,不能完全归咎于男子。据我亲身经历看来,女子不答复男子,男子痛恨她冷酷无情,此时难免做出违心之事。女子若是身分低微之人,而不理睬男子,男子便怪她无礼,亦不免做出非礼之行。男子若是并无深情,来信只是吟花咏蝶,而女子也用风雅态度对付他,则反而煽动了他的热情。此时可以不睬,就此绝交,女子亦不任其咎。倘男子只是逢场作戏,偶尔寄书,则女子切不可立刻作复,否则后患无穷。总之,凡女子不知谨慎,任心而动,自以为知情识趣,所有兴会都不放过,其结果必然不佳。但兵部卿亲王与髭黑大将,谦恭有礼,决非胡言乱道之人。倘不辨是非,置之不理,便有失体统。至于比他们身分低微的人,则可依照其志趣,辨别其情感,观察其诚意之深浅,而作适当之应付。”

①是朱雀院的女御,皇太子的生母。

此时玉鬘怕羞,把头转向一旁,其侧影非常美丽。她身穿红面蓝里的常礼服,内衬白面蓝里衫子,色彩配合十分调和,富有新颖艳丽之感。她的举止态度,本来未免还留着些乡下人习气,但也落落大方,处处富有优雅之趣,现在渐渐学会了京都人模样,更加端详可爱。加之化妆十分讲究,所以毫无缺陷,只觉花容玉貌,艳丽无比。源氏看了,心念将此人送与他人,实甚可惜。右近带笑看着这两个人,心中也在想:“源氏主君年纪很轻,不配做她父亲,还不如双双配合,倒是一对天生佳偶。”便对源氏说:“我从来不曾把别人来信传送给小姐。大人以前看过的三四封信,我深恐使对方受辱,未便立即退回,所以暂时把信收下。至于复信,必须等候大人吩咐后再说。如此对付,小姐还嫌麻烦呢。”源氏问她:“那封摺叠得很精致的信,是谁寄来的?笔迹非常秀丽呢。”他带笑看着那封信。右近答道:“这封信么,那送信人不问我们受与不受,放着管自走了。这是内大臣家大公子柏木中将写来的,他和这里的小侍女见子以前就相识,是交她收转的。除了见子以外,这里并无帮他忙的人。”源氏说:“这倒很有意思了。他的官位虽然不高,但对这种人你们岂可怠慢?公卿们官位虽高,但有许多人声望未必能与柏木并比。在诸公子中,这位大公子也最为稳重。他和小姐是兄妹,这实情他将来自有知道的一天。目前你们暂勿揭穿,姑且敷衍他一下吧。这封信写得真漂亮。”他拿着信,一时不忍释手。又对玉鬘说:“我这般那般地对你说,不知你心作何感想,我很挂念。即使要告知内大臣,亦必须考虑:你现在态度如此稚气,身分尚未有定,立刻参与素不相识的诸异母兄弟姐妹之列,是否妥便?还不如先有了丈夫,决定了身分,然后自有父女相见的机会。兵部卿亲王虽是独身之人,然而秉性浮薄,结识情妇甚多,家中还有不少名声不佳的婢妾,若要做他的夫人,除非其人宽大为怀,心无憎恨,方可安然无事。如果其人略有嫉妒之心,则反目失欢之事,自然难于避免,此点必须顾虑。髭黑大将呢,讨厌他那个长年相处的夫人年纪太大,正在多方物色少女。然而这也是世间女子所不乐就的,此乃当然之事,所以我也独自在心中左顾右虑,苦无定见。关于姻缘之事,即使在父母面前,也难于分明说出自己的愿望。但你现在已非童稚之年,应该对万事都能自己辨别是非了。你可把我看作昔年逝世的母亲,有事和我商量。凡是不能使你称心的事,我都舍不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