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章(1)(第2/2页)

"公爵,由于这些......事儿,我有两句话忘了告诉您.我有一事相求:劳您大驾,......如果这样做您不特别费劲的话,......请您不要在这里乱说刚才我跟阿格拉娅的事,也不要到那里去乱说您在这里看到的事;因为这里也有许多不像话的东西.不过,活见鬼......就今天一天您总熬得住吧.""请相信我,我不会乱说的,即使乱说,也比您所想的要少得多,"公爵对加尼亚的责怪不无恼怒地答道.他们的关系明显地越来越坏了.

"嗯,因为您,我今天受够了.总之,求您了.""还得请您注意一点,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我方才没有受到任何约束,为什么我不能提照片的事呢?您并没有请我别说呀.""唉,多糟糕的房间,"加尼亚轻蔑地环顾四周,说道,"黑且不说,窗户还冲着院子(俄国旧式的居民楼,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四周是楼房,中间是大院.).从各方面看,您到舍下来都不是时候......嗯,不过这不关我的事;不是我要出租房子的."普季岑伸进头来,喊了声加尼亚;加尼亚急忙撇下公爵,走了出去,尽管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是显然在犹豫,似乎羞于开口似的;他骂房子的时候,也似有羞惭之意.

公爵刚洗完脸,稍许梳理了一下,这时门又开了,有个主儿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

这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先生,个子不小,膀大腰圆,脑袋很大,一头浅棕色的鬈发.满脸横肉,面颊红润,厚嘴唇,鼻子大而扁平,小眼睛,肉里眼,一副嘲笑的神态,似乎在不停地眨眼.总的说,这一切显露得相当无礼而又放肆.这家伙穿得很脏.

他起先把门打开一条缝,正好伸进一个脑袋.脑袋伸进来后,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下房间,约有五秒钟,然后门开始慢慢地打开,全身出现在门口,但是这客人还是不进来,而是眯上眼睛,从门口继续打量着公爵.最后,他随手关上了门,走近前来,坐到椅子上,接着紧紧拉住公爵的手,让他坐在长沙发上,斜对着自己.

"不才费德先科,"他说,疑惑地注视着公爵的脸.

"那又怎样呢?"公爵回答,差点笑出声来.

"房客,"费德先科仍旧注视着公爵的脸,说道.

"想认识一下吗?"

"唉—唉!"这位客人说,挠了挠头,叹了口气,便开始张望对面的墙角."您有钱吗?"他向公爵转过身来,霍地问.

"不多."

"究竟多少?"

"二十五卢布."

"让我看看."

公爵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五卢布的钞票,递给费德先科.他把票子打开.看了看,然后又翻到另一面,接着又凑近光.

"可怪了,"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这票子怎么发褐呀?这种二十五卢布的票子有时候发褐,褐得很厉害,可是其他票子又正好相反,全褪了色.您收着."公爵收回了自己的钞票.费德先科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是来关照您的:第一,不要借钱给我,因为我一定会向您借钱的.""好.""您打算在这里付房钱吗?""打算.""我可不打算;谢谢.我在您右边的第一扇房门,看见了吗?请您务必不要经常光临舍下;我来看您,您不用费心.看见将军了吗?""没有.""也没听说?""当然没有.""嗯,那么您会看见的,也会听说的;何况,他甚至还常常向我借钱呢!Arisaulecteur(法语:预告.).再见.一个人姓费德先科,难道还活得下去吗?啊?""为什么活不下去呢?""再见."说罢,他就向门外走去.公爵后来才知道,这位先生似乎责无旁贷地认为,他理应肩负起以古怪和逗乐,使大家拍案叫绝这一任务,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从来没有做到这一点.他甚至使有些人产生了不愉快的印象,因而十分伤心,可是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这一任务.他在门口撞见一位正走进来的先生,才好似终于清醒过来;他闪到一边,让公爵所不认识的这位新客人走进房间,并且在他身后向公爵表示警告地连连使眼色,这样做了以后,他才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新来的这位先生身材高大,五十五岁上下,或者略多些,相当肥胖,紫酱色的脸膛,满脸横肉,但肌肉松弛,脸旁是一圈浓密的白胡子,留着唇髭,大眼睛,两眼瞪得溜圆.如果他身上没有那种穷愁潦倒,甚至丢人现眼的东西,那这副相貌一定相当威风.他身穿一件肘部快磨破的旧上装,内衣也是油渍麻花的,......一副家常穿戴.在他近旁,可以闻到少许酒味;但是他的举止很气派,似乎训练有素,显然,他非常希望以自己的举止使别人望而生畏,啧啧称道.这位先生走到公爵面前,不慌不忙,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默默地拉着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注视着他的脸,打量片刻,仿佛在辨认熟悉的面容似的.

"是他!是他!"他庄严地低声说道."就像活的一样!我听见有人在反复说着一个熟悉的.亲切的名字,便油然想起了那一去不复返的往事......您就是梅什金公爵?""鄙人正是.""在下是退伍的.落魄的伊沃尔金将军.请问阁下的大名和父称?""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对,对!您就是我的朋友,可以说总角之交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的少爷吗?""先父叫尼古拉.利沃维奇.""利沃维奇,"将军改正过来,但是说话不慌不忙,带着十分自信的神态,似乎他丝毫没有忘记,只是无意中说错罢了.他坐下来,又拉住公爵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我还抱过您哩.""是吗?"公爵问,"先父已经去世二十年了.""是的,二十年了;二十年零三个月.一起上过学;我直接上了军校......""是的,先父也上过军校,在瓦西利科夫团当过少尉.""在别洛米尔团.差不多临死前,他才调到别洛米尔团去.我就站在他身旁,祝他永垂千古.令堂......"将军稍停片刻,似乎由于回忆而不胜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