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2)

"我什么也不留给你!"列别杰夫激动地叫道.

"听我说,列别杰夫,"公爵掉过头去不理那个年轻人,断然说道,"我凭自己的经验知道,只要您愿意,您是一个很能干的人......我现在时间很少,如果您......对不起,我忘了,请问您的名字和父称怎么称呼?""季—季—季莫费.""还有呢?""卢基扬诺维奇."屋里的人都笑起来.

"胡说八道!"那外甥叫道,"连这种事都要扯谎!公爵,他根本不叫季莫费.卢基扬诺维奇,他叫卢基扬.季莫费耶维奇!嗯,你倒说说,你干吗要扯谎呢?真是的,你叫卢基扬也好,季莫费也好,不都一样吗,这跟公爵有什么相干呢?告诉您吧,他完全出于一种爱撒谎的恶习!""难道当真?"公爵不耐烦地问道.

"我的确叫卢基扬.季莫费耶维奇,"列别杰夫尴尬地点头道,他老老实实地低下了眼睛,又把手按在心口.

"您干吗要这样呢,唉,我的上帝!""出于自谦,"列别杰夫低声说,说时他把头低得更低了,态度也显得更老实了.

"唉,干吗要自谦呢!我只是想知道,现在在哪里可以找到科利亚!"公爵说,说罢便转过身去想离开.

"我可以告诉您科利亚在哪儿,"那个年轻人又自告奋勇地说.

"不不不!"列别杰夫气急败坏地上前阻拦道.

"科利亚昨天就住这儿,可是今天一早出去找他的将军了.公爵,天知道您为什么要把将军从监狱里保释出来.还在昨天,将军就答应晚上到这儿来住,但是没来.他很可能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天平旅店.因此科利亚不是在那儿,就是在帕夫洛夫斯克的叶潘钦家别墅.他身边有钱,昨天就想去了.因此,不在天平旅店,就在帕夫洛夫斯克.""在帕夫洛夫斯克,在帕夫洛夫斯克!......不过咱们上这儿来,上这儿的小花园来......喝点咖啡......"列别杰夫拉住公爵的手,把他硬拽出去.他们走出房间,穿过一个小院,走进一座花园门.里面果然有一座很小.很美丽的小花园,因为天气好,园中已是春满枝头,一片新绿.列别杰夫请公爵坐在一张绿色的木头长椅上,面对一张埋在地下的绿色桌子,他自己就在公爵对面坐下.过一会儿,果然端来了咖啡.公爵没有拒绝.列别杰夫继续巴结而又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公爵的脸色.

"我不知道您还有这么好的一座房产,"公爵说,那神情似乎别有所思.

"没—没娘的孩子,"列别杰夫蜷缩着身子开口道,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公爵心不在焉地望着前方,当然早已忘掉了自己刚才提的问题.又过了约莫一分钟;列别杰夫在窥视,在等待.

"啊,你说什么?"公爵仿佛倏地清醒过来似地问道,"哦,对了!列别杰夫,您自己也知道咱俩有什么事:我是接到您的信才来的.您说吧."列别杰夫犹疑不定,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什么也没有说.公爵略等片刻,凄苦地一笑.

"我对您似乎还是很了解的,卢基扬.季莫费耶维奇:您大概没想到我会来吧.您以为我决不会一接到您的通知就从我所在的那个穷乡僻壤赶来,您写这封信只是为了洗刷一下自己的良心.可是我居然来了.好啦,得啦,别再骗我啦.别再搞一仆二主啦.罗戈任到这里来已经三星期了,这我全知道.您是不是像上回那样把她出卖给他了呢?您照实说吧.""这恶棍自己打听出来的,自己打听出来的.""别骂他啦;他那样对您当然不好......""把我痛打了一顿,心可狠啦!"列别杰夫突然十分激动地接口道,"在莫斯科,还放狗咬我,满街追我,那是一只跑得很快的猎狗.一只可怕的狗.""您把我当三岁小孩啦,列别杰夫.请您告诉我,她这回在莫斯科是当真离开他了吗?""当真,当真离开他了,又是在快结婚的时候.那家伙以为指日可待,可是她却跑到彼得堡来了,而且一下车就跑来找我:‘救救我,把我藏起来,卢基扬,也别告诉公爵......,公爵,她怕您竟胜过怕他,这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列别杰夫说罢,狡猾地伸出一个手指,指指脑门.

"现在您又把他们凑合在一起了?""公爵大人,我怎么能......我怎么能不让他们在一起呢?""好啦,够啦,我自己会全部打听出来的.不过请您告诉我,她现在在那儿?在他那儿?""噢不!没有那事儿!她还是独自一人.她说,我是自由的.您知道吗,公爵,她非常坚持这点.她说,我还是完全自由的!她还住在彼得堡地区(现名彼得格勒区,由涅瓦可三角洲的四个岛屿组成(药局子岛.彼得岛.兔子岛和彼得格勒岛),因彼得堡城始建于此,故名.),住在我小姨子家,跟我写信告诉您的时候一样.""现在还住那儿?""还住那儿,除非有时候天气好,到帕夫洛夫斯克去,住在达里娅.阿列克谢耶芙娜的别墅里.她说:‘我是完全自由的,;昨天她还向尼古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即科利亚.这是科利亚的大名和父称.)夸耀了好一阵自己的自由呢.这不是好兆头,您哪!"列别杰夫说罢咧开嘴笑了笑.

"科利亚常常到她那儿去吗?"

"这孩子做事不牢靠,让人莫名其妙,嘴上又没个把门的.""您是很久以前到她那儿去的吗?""天天,我天天去.""那么说,昨天也去了?""没有;还是大前天去的,您哪!""可惜您喝了点酒,列别杰夫!不然的话,我还有些话要问您.""没那回事,我一点没喝醉!"列别杰夫把两眼睁得大大的,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请问.您离开她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若有所失......""若有所失(这是一句双关语.原意有拍马.谄媚.逢迎的意思,故有此问.)?""她好像把什么东西丢了,老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她一想到这桩婚事就恶心,就有气.至于对他,无非把他看作一块桔子皮罢了,充其量如此,也许还更甚于此,想起他来就害怕,就恐怖,甚至不许人谈到他,除非万不得已才跟他见个面......他对这点也一清二楚!可是又拿她没辙!......她惶惶不安.冷嘲热讽.言行不一,脾气很坏......""言行不一.脾气很坏?""脾气很坏;上回,因为我说错了一句话,她差点没揪我的头发.于是我就用《启示录》给她祛病禳灾.""怎么回事?"公爵以为听错了,反问道.

"给她念《启示录》.她是个想象力十分活跃的女人,嘿嘿!再说,就我观察所得,她非常喜欢严肃的话题,尽管这是不相干的话题.她很喜欢人家跟她谈这类话题,甚至把这看成人家看得起她.是的,您哪.我讲解《启示录》很有一套,已经讲了十五年.她同意我的看法,现在我们正处在第三匹黑马的时代,即骑马人手里拿着天平的时代,因为现今这世道,一切都建筑在天平和契约上,人人寻找的都只是自己的权利:‘一钱银子买一升小麦,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再有就是自由的精神,纯结的心灵,健全的体魄,而且还想同时保有上帝恩赐的一切.但是只靠权利是保不住这些东西的,因为随之而来的是灰马,它的名字叫死亡,而在它之后就已经是地狱了(以上参见《新约.启示录》第六章.《启示录》中含有基督教对于世界末日和末日审判的预言.在这一章和前面两章中讲到,天门洞开,天上出现了一个宝座,宝座上坐着一位神,手持书卷,里面都写着字,用七印封严了,只有羔羊配打开这封印.羔羊开第一印的时候,出现了一匹白马,马上的人手持弓箭,成为得胜的征服者;开第二印的时候,出现了一匹红马,骑马的人大权在握,大肆杀伐,世人互相残杀,没有了和平:开第三印的时候,出现了一匹黑马,马上的人手持天平,锱铢必较.开第四印的时候,出现了一匹灰马,骑有马上的人,名字叫死亡,他用刀剑.饥荒.瘟疫和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以后,开其他印的时候,则相继出现山崩地裂,日月无光,末日审判,世界末日.作者用这种象征性的譬喻形象,批判了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文明,并暗示世界上的恶人都将在末日审判时下地狱,受永刑.)......我们碰到一起的时候,常谈这一类话;......这对她影响很大.""您自己真这么信吗?"公爵用奇怪的目光端详了一下列别杰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