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七章(第3/3页)

"您在诽谤,列别杰夫,"他笑着说道,"因为令甥伤透了您的心.别信他的话,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我向您保证,戈尔斯基和丹尼洛夫之流(本书前两部中分别提到过的两件凶杀案中的凶犯.)只是一种偶然,而这些人不过是......一时糊涂......但是我不想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跟他们谈这件事.对不起,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他们进来后,让他们跟你们照个面,我就把他们带走.请进,先生们!"使他感到不安的倒是另一个令他苦恼的想法.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会不会有人存心给他难堪,偏偏在现在,在此时此刻,而且偏偏当着这些人的面,有预谋地使他们亲眼目睹,让他丢人现眼,而不是额手称庆呢?但是他对他自己居然有这种"荒谬的可憎的疑心病"感到十分难过.倘若有人晓得他脑子里现在竟有这样的想法,他一定会无地自容得恨不得死了拉倒,就在他的新客人走进来的那一刻,他真心诚意地愿意承认在他周围所有的人中,他是道德上最糟糕.最等而下之的人.

进来了五个人,四位是新客,第五位是紧跟在他们后面的伊沃尔金将军.伊沃尔金将军慷慨激昂,十分激动,正在滔滔不绝地舌战群儒."这人一定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公爵嘴上挂着微笑,想道.科利亚也跟大家一起溜了进来:他正在跟伊波利特热烈地说着话.伊波利特也忝居访客之列,一面听,一面微微冷笑.

公爵让客人们都坐下来.他们全都非常年轻,甚至都是一些未成年的人.看到这种情形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种种礼节,使人不由得不感到十分诧异.例如,伊万.费奥多罗维奇.叶潘钦,因为他对这件"新案"一无所知,根本不懂个中奥妙,因此他看到来客都很年轻,不由得怒从中来,要不是他夫人出于对公爵的私人利益令他感到奇怪的热心,使他不便公开发作的话,他肯定会提出抗议的.不过,他还是留了下来,这一部分是出于好奇,一部分是由于他心肠好,甚至希望能为公爵出把力,因为权威这东西毕竟还是有用的;但是伊沃尔金将军进来后,向他远远地一鞠躬,又使他十分恼火;他皱着眉头,决定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然而在四位年轻的来访者中,有一位已经三十上下,是一位退伍的"陆军中尉",原来在"罗戈任那伙人中鬼混,也就是那位曾给予伸手求告者每人十五卢布.教人拳术的教师爷".不难猜出,由他陪同其他人前来,乃是为了助威,作为好朋友,如有必要,可以拔拳相助.在其余的人中,位居首位.充当主角的是那位自称是"帕夫利谢夫公子"的主儿,尽管他自我介绍时,说他名叫安季普.布尔多夫斯基.这是位年轻人,衣著寒酸,衣帽不整,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上装,两只油渍麻花的袖子,磨得像镜子般发亮,一件满是油污的背心一直扣到脖子底下,看不见的内衣,大概缩在里面,脖子上围着一条黑色的绸围巾,满是油污,脏得不能再脏,而且团成了麻花,两手没洗,很脏,脸上满是粉刺,浅色头发,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那么他的目光既天真而又厚颜无耻.他的个子不能算矮,瘦瘦的,约二十二.三岁.他脸上的表情既没有一丝一毫的讽刺,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躬自问的踌躇不决;相反,他脸上表现出一种对自身权利的完全而又愚钝的陶醉,与此同时,他脸上又有一种表情,似乎他有一种奇怪的.不断的需要......需要摆出一副受了老大委屈的模样.他说话时很激动,也说得很快,又结结巴巴地似乎言不尽意,说不出话来,就像一个笨嘴拙舌.不善辞令的人,或者像一个外国人,虽然就出身来说,他是地地道道的俄国人.

陪同他前来的,第一是读者已经认识的列别杰夫的外甥,第二是伊波利特.伊波利特很年轻,约莫十七岁,也可能是十八岁,脸很聪明,但又经常显得很冲动,疾病在他脸上留下了可怕的痕迹.他瘦得像具骷髅,脸色苍白,白里透黄,但两眼炯炯有神,脸蛋上燃着两堆潮红.他不断咳嗽;每说一句话,几乎每呼吸一次,都伴随着喘不上气来的呼哧呼哧的声音.看得出来,他的痨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似乎,他最多也只能活两.三个星期了.他显得很累,因此最先跌坐在椅子上.其他人进来的时候,稍许客套了一番,差点没露出难为情的样子,但是他们的神情很傲慢,大概怕有shi身份,这跟他们否定上流社会所有无用的繁文缛节,否定一切偏见,否定除了他们自己利益以外的几乎世界上的一切这一令名,令人奇怪地感到不协调.

"鄙人叫安季普.布尔多夫斯基,"那个自称是"帕夫利谢夫公子"的人,声音急促而又结结巴巴地宣称.

"我叫弗拉基米尔.多克托连科,"列别杰夫的外甥清楚而又发音清晰地自我介绍道,仿佛夸耀他姓多克托连科似的.

"我叫凯勒尔!"那位退伍的陆军中尉嘟囔道.

"鄙人叫伊波利特.捷连季耶夫,"最后那位出人意外地尖着嗓子喊道.最后,大家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面对公爵坐成一排.他们在自我介绍后又立刻皱起了眉头,为了壮胆,都把帽子从一只手到另一只手里,大家都准备要说话,但是又都不开口,以一种挑衅的姿态在等待什么,那副神态似乎在说:"不,哥们,你胡说,你骗不了我!"感觉得出来,只要有人一开口说话,大家就会立刻一齐开口,争先恐后,抢先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