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八章(1)(第2/3页)

"别念了,科利亚!"公爵用央求的声音叫道.四面八方发出一片感叹.

"念!无论如何要念!"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断然道,显然费了老大的劲在克制心头的怒火."公爵!如果不让念,我们会吵架的."没有办法,科利亚情绪激动,满脸通红,焦躁地提高了嗓门,继续念道:"然而,就在我们这位暴发户百万富翁处在所谓极乐世界的时候,竟发生了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一天上午,有一位客人前去拜访他.此人脸色平和而严峻,说话很有礼貌,但是谈吐不俗,而且理直气壮,穿着朴素而又大方,思想有明显的进步倾向.他三言两语地说明了来意:他是一位有名的律师;受一位年轻人之托办理一件民事纠纷;他这次就是以他的名义前来登门拜访的.这位年轻人无独有偶,恰好是那位已故的П.先生的公子,虽然他用的是另一个名字.生性好色的П.在青年时代曾经勾引过一位清白而又贫穷,但是受过欧洲式教育(不用说,这里掺杂有过去农奴制时代大地主认为有权要这样做的理由)的仆人的姑娘.当这位П.先生发现他俩的这种关系不久将发生一种不可避免的后果后,就急忙把她嫁给了一位靠手艺为生,甚至还在衙门里当过差的年轻人.这人性格高尚,而且早就爱上了这位姑娘.起初,他曾经资助过这对新婚夫妇;但是由于她丈夫光明正大的性格,很快也就拒绝了他的帮助.过了若干时候,慢慢地,П.也就把这位姑娘以及与她同居时生下的那个儿子给忘了,后来,大家知道,他死了,对后事未作任何安排.当时,也就是他的儿子出生的时候,孩子的母亲已与别人合法地结了婚,所以他是姓别人的姓长大的,由于他母亲的丈夫性格高尚,把他完全视同己出,然而不幸的是,到后来,他养父也死了,留下他一个人,只好外出独立谋生,还要赡养一个家住边远省份.病病歪歪.十分痛苦.卧床不起的母亲;他自己则在我们的首善之区靠光明正大的劳动每天在一个商人家里教书,挣钱糊口.先是在一所中学里半工半读,后来考虑到自己的前程,又去大学旁听了一些对自己有用的课程.但是在一个俄国商人家里教书,教一节课才给十戈比,又能挣多少钱呢?何况他又有一个卧病在床的母亲,即使到后来,他母亲在边远的外省一命呜呼,也完全不能使他因此而略微轻松些.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这位贵胄应该怎样扪心自问,来判断这个是非呢?读者诸君,你们一定以为他会对自己说:‘我整个一生都受惠于П.,为了教育我,为了聘请家庭教师,为了治疗白痴病,在瑞士花去的钱数以万计;而现在我有数百万家产而П.的性格高尚的儿子却在给人家教课,苦渡岁月.他父亲纵然是个花花太岁,把他给忘了,但是他对于他父亲所犯的过失是完全无辜的.在我身上花费的这一切,照道理都应该花在他身上.在我身上花费的这一笔笔巨款,其实都不是我的.这不过是命运女神瞎了眼犯的错误;这些钱应归П.的儿子所有.应该用在他身上,而不应该花在花天酒地和善忘的П.一时心血来潮.恣意妄为的产物......我身上.如果我心胸高尚.为人公道,又能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的话,那我就应该把我整个遗产的一半奉送给他的儿子;但是因为我这人算盘很精,我很清楚,这件事并不犯法,大可不必把我的百万家私的一半轻率给人.但是,如果我现在不把П.为了医治我的白痴病花去的数万卢布归还给他的儿子,那我这人起码也太低级.太无耻了(这位贵胄忘了,这样做也是不划算的).这里只有良心和公理能够判断一切!因为如果П.当时不抚养我,而是弃我于不顾,去关心自己的儿子的话,那我又将如何呢?,"但是不,读者诸君!我们这些贵胄们是不会这样考虑问题的.受那位年轻人之托的这位律师肯替他出面奔走,纯粹是出于交情,几乎是强人所难.可是这位律师无论怎样苦口婆心地劝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指出他应该顾全名誉.为人高尚.处事公道,甚至粗粗一算,他也吃不了亏,可是我们这位曾经侨居瑞士的П.的养子却心如铁石,不为所动,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切倒还没什么,确实无法宽恕.用任何有趣的疾病都无法为之开脱的事是:这位刚刚摘下教授送给他的那双鞋罩的百万富翁,居然死不开窍,他不明白那位靠教书苦渡岁月的.性格高尚的年轻人,并不是乞求他的恩赐和资助,而是索还他自己应有的权利,虽然不是依法应得的,却也是受之无愧的权利,这甚至不是他提出的要求,而是他的朋友们替他出面仗义执言的.我们这位贵胄居然神气活现,自以为得计,竟以为可以利用自己的数百万家私不受惩罚地欺侮老百姓,他居然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卢布的钞票,以无耻的施舍的形式派人送给这位高尚的年轻人.读者诸君,你们不信?你们感到气愤,你们感到受了侮辱,你们情不自禁地发出愤怒的呼喊;但是他就这么做了嘛,瞧,竟有这样的事!不用说,这钱很快就退还给了他,即所谓当面掷还.那么这事究竟应当怎样解决呢!这事并不是法律问题,唯一的办法是公诸于众!我们把这段奇闻奉告诸公,保证信实可靠.据说,我国的一位非常有名的幽默作家,曾经对此顺口编了一首绝妙的打油诗,这诗不仅应该在外省的我国风情散记,甚至在我国首善之区的风情录中zhan有一席之地:‘廖瓦(那位贵胄的小名.......原注.(廖瓦是列夫的小名.)在五年之中,把施奈德(那位瑞士教授的名字.......原注.)的外套(暗示本书作者摹仿果戈理的《外套》.)玩弄,用单调无聊的把戏,来填补时间的空虚.

戴着窄窄的鞋罩回国,

继承祖先的百万家当,

按照俄国人的方式祷告上苍,

却干出欺诈学生的勾当(这首诗是作者对谢德林一首讽刺短诗的模拟.谢德林曾于一八六三年写过一首短诗,题为《过于自信的费佳》,讽刺陀思妥耶夫斯基,其中有云:费佳(陀思妥耶斯基的小名)不祷告上帝,说什么"没什么!",自以为得计.

老是偷奸耍滑头......

弄巧成拙来不及!

他曾经漫不经心,

把果戈理的《外套》玩弄,

用单调无聊的把戏,

来填补时间的空虚......

前面提到的"外省的我国风情散记",也暗指谢德林的名作《外省散记》.).,"科利亚念完后,一言不发,急忙把报纸递给公爵,然后跑到墙角,一头钻进去,用两手捂住了脸.他感到羞愧无地,他那孩子般的.尚未习惯于人间污浊的敏感的心,感到非常气愤.他感到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猛然破环了一切,仅就他公然向人们念了这东西,他感到他自己就是这事的罪魁祸首.

而且所有的人似乎也都有类似的感觉.

小姐们觉得很尴尬,很可耻.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强忍住心头的满腔怒火,也许在痛悔她不该介入到这件事情中来;现在她痛定思痛,一言不发.公爵心头也跟那些过份腼腆的人在类似情况下常常发生的情形一样:他对别人的行为感到羞耻,他为自己的客人感到羞愧,以致最初一刹那,他都不敢起抬头来看他们.普季岑.瓦里娅.加尼亚,甚至列别杰夫......所有的人都似乎面有愧色.最奇怪的是,连伊波利特和"帕夫利谢夫的公子"也似乎吃了一惊;列别杰夫的外甥也明显地表示不满.只有那位拳师镇定自若地端坐不动,捻着嘴上的小胡子,略微低垂了眼睛,正襟危坐,但是这并不是由于不好意思,而是恰好相反,似乎是出于一种高尚的谦虚和露骨的得意.从各方面看,他非常欣赏这篇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