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章(第2/4页)

"除非就谈一秒钟......我是来向您求教的.当然,我的生活没有实际目标,但是我尊重我自己,也尊重......俄国人所不屑一顾的务实精神,总之,我想......我希望自己.贱内.犬子和小女都处在这样的地位......一句话,公爵,我是来向您求教的."公爵热烈地赞扬了他的打算.

"嗯,这都是扯淡,"将军很快打断了他的话,"我要说的主要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另一件很重要的事.说穿了,我想来找您说明一下,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因为我坚信您的为人是真诚的,您的感情是高尚的,您是......您是......您对我刚才说的话不感到惊奇吗,公爵?"公爵假如不是特别惊奇,那也是非常注意和好奇地注视着自己的客人.老将军的脸有点苍白,他的嘴唇有时在微微颤动,两只手也好像总也安静不下来似的.他才坐了几分钟,已经有两次不知为什么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而且突然站起,又突然坐下,显然,他丝毫没有留意自己的举止.桌上放着几本书,他一边说话,一边拿起一本书,看了看随手翻开的那一页,又立刻合上,放回桌子,接着又顺手抄起另一本书,这回已经不翻开了,而是用右手拿着,而且在其余的时间里一直拿在手里,在空中不断地挥来挥去.

"够了!"他突然叫道,"看得出来,我过于打扰您了.""哪里哪里,哪能呢,劳您驾,恰好相反,我正洗耳恭听,希望能够了解......""公爵,我希望使自己处在一种受人尊敬的地位,我希望自尊自重,并且尊重......自己的权利.""一个具有这样愿望的人,仅此一点,便足以令人肃然起敬了."公爵说了一句老生常谈的话,坚信这话一定会产生十分良好的效果.他仿佛本能地感觉到,随便说一句华而不实,但却听来悦耳的话,只要说得恰到好处,就足以突然征服像将军这样一个人的心,使他心平气和,特别是当他处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的时候.无论如何要让这样一位客人心里轻松地走出去,不过,使他作难的事也正在这里.

这句话使将军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他听后很感动,也很高兴:将军在感动之余霎时改变了说话的腔调,开始进行长篇大论而又兴高采烈的说明.但是不管公爵怎么聚精会神,怎么洗耳恭听,还是什么也听不懂.将军讲了约莫十分钟,讲得又快又热烈,好像都来不及一一说出他那纷至沓来的思想似的;说到最后,他的眼里闪着泪花,但是听来听去,还是只能听到一些没头没尾的句子,一些出人意外的话和一些出人意外的思想,突如其来地脱口而出,又突如其来地言语闪烁,顾左右而言他.

"够了!您了解我了,我也就放心了,"将军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像您这样一颗心,是不可能不了解一个受痛苦.受煎熬的人的.公爵,您像理想中的好人那样高尚!别人在您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是您还年轻,因此我祝福您.说穿了,我来找您,是想请您给我定个时间,我有要紧的话跟您谈,这就是我最主要的希望.我前来寻求的主要是友谊和心;我永远无法遏制我的心灵的要求.""那为什么不现在说呢?我准备洗耳恭听......""不,公爵,不,"将军热烈地打断他的话道,"不是现在!现在谈不过是幻想!这事太,太重要了,太重要了!进行谈话的这时刻,将是决定我最后命运的时刻.这是属于我的时刻,我不愿意在这个神圣的时刻,有什么人,随便哪个莽撞的无耻之徒闯进来打断我们的谈话,而这样的无耻之徒是屡见不鲜的,"他突然俯首向公爵耳语,那神态既奇怪又神秘,近乎害怕似的,"这样的无耻之徒还抵不上您脚上的一只鞋后跟,亲爱的公爵!噢,我不是说抵不上我脚上的!请您特别注意,我没有提到我的脚;因为我这人太自重了,决不可能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但是只有您一个人能够理解,在这种情况下,我弃自己的鞋跟于不顾,也许正表现出我那无与伦比的自尊和自豪.除您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懂的.而他则是所有其他人之冠.他什么也不懂,公爵;完全,完全不懂,也没法懂!要懂就必须有一颗心!"到后来,公爵几乎害怕起来,便定于明天这时候约他见面.将军昂首走了出去,似乎得到极大的安慰,几乎心平气和了.晚六时许,公爵着人请列别杰夫到他那儿去一趟.

列别杰夫急匆匆地召之即来.他一进门就开口说道:"承蒙召见,不胜荣幸!"好像这三天他简直躲着藏着,极力避免跟公爵见面这事,连影子都没有似的.他在椅子边上坐了下来,又是做鬼脸,又是满脸堆笑,两只小眼睛笑眯眯的,不断东张西望,两只手搓来搓去,他那副神态好像在非常天真地等候恭听什么重要的消息似的,......似乎,大家对这消息已经望穿秋水,期待已久,而又不言自明.公爵感到一阵厌恶;他心里很清楚,大家突然都在等他做出什么举动,大家都在注视他,好像要向他道喜似的,大家说起话来也转弯抹角,含沙射影,又是微笑,又是挤眉弄眼.凯勒尔已经进来出去地跑了三次,那副神态也好像要过来道喜似的:每次来总是喜气洋洋,刚开口,一句话没说完,就匆匆溜了出去.(最近几天,他不知道在哪儿拼命喝酒,还在一家什么台球房大吵大闹.)甚至科利亚,虽然满腹心事,也开始有两.三次含糊不清地跟公爵谈起一件什么事.

公爵开门见山,而且带有几分恼怒地问列别杰夫,他对将军眼下的状况有何高见,为什么将军如此不安.他三言两语地把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不安,公爵,特别是在咱们这个奇怪而又不安的时代;就这样,您哪,"列别杰夫带着几分冷漠的神态答道,而且很不高兴地闭上了嘴,那模样仿佛大失所望似的.

"这是什么哲学!"公爵微微一笑.

"讲点哲学还是需要的,在咱们这个时代,在实际应用中,尤其需要,但是人们常常轻视哲学,您哪,就这么回事.就我来说,深受尊敬的公爵,我虽然多蒙信任,但也只是在您知道的某一点上,而且也只到一定程度为止,不能越雷池一步......这道理,我懂,而且心平气和,毫无怨言.""列别杰夫,您好像因为什么事在生气?""毫无此意,一点也不,深受尊敬而又光芒四射的公爵,一点也不!"列别杰夫举起手来,贴在心口,喜气洋洋地叫道,"恰好相反,我立刻明白,无论就我在上流社会的地位,无论就我的智力水平和心灵素养,也无论我的财富积累,以及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我都不配得到您那可敬而又大大高于我期望的信任;如果我能为您效劳的话,我甘愿做您的奴隶和仆人,决无贰心,......我没有生气,我是伤心,您哪.""卢基扬.季莫菲伊奇,哪能呢!""决无贰心!无论现在,也无论在当前的情况下,都如此!在遇到您,并以我的心灵和思想注视着您的行动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虽然我不配得到他的友好的通知,但是我作为房东,在适当的时候,在预期的大喜日子以前,他也许会给我发个指示,至少是打个招呼吧,告诉我一声即将发生和预期将要发生的变化......"列别杰夫说这话时,用两只锐利的小眼睛死死盯着惊讶地望着他的公爵;他依然指望能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