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一章(1)(第2/3页)

罗戈任没有回来,拉铃也没人开门;他拉罗戈任家老太太的门铃;门开了,但也说帕尔芬.谢苗诺维奇不在家,也许三.两天不会回来.使公爵感到难堪的是,那女仆仍旧用那种十分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这回,他根本就没找到看门人.他又像上回那样走到街对面的人行道上,看着楼上的窗户,在难耐的酷暑中来回走了大约半小时,也许还不止半小时;这次,毫无动静;窗户没开,白色的窗帷也纹丝不动.他终于想明白了,上回一定是他的错觉,从各方面看,甚至窗户也很昏暗,很久都没有擦了,即使果真有人从玻璃窗里向外偷看,也很难看清.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也就开朗了,他又动身到伊兹梅洛夫团去找老师太太.

那里已经在等他了.老师太太已经跑了三.四处地方,甚至还顺道去找了一趟罗戈任:毫无音讯.公爵默默地听完她的报告后,走进屋里,坐到沙发上,开始看着大家,好像不明白大家跟他说什么似的.说来也怪:他一会儿洞察幽微之末,一会儿又忽然变得心不在焉.后来,全家都说,他这天模样儿怪得"令人吃惊",因此,"说不定,当时已经一切都显露出来了."最后,他站起身来,请她们让他看看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过去住过的房间.这是两间十分敞亮的大屋子,家具和陈设都十分像样,房租一定不便宜.后来,这几位太太都说,公爵在这两间屋里把所有的东西都看了一遍,看到小桌子上放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阅读的翻开来的书,一本法国小说《MadameBovary》(法语:《包法利夫人》.法国作家福楼拜著.该书主人公包法利夫人的身世和命运,在某些方面与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颇相似,包法利夫人最后自尽,预示着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被刺身亡的悲惨结局.),他看到后,便把打开的那一百折了个角,请她们允许他把这书带走,尽管她们告诉他,这书是图书馆借的,不能拿走,他也置若罔闻,不等人家把话说完,就把书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他坐到打开的窗户旁,看到一张用粉笔写满了字的小牌桌,便问:谁在这里玩过牌?她们告诉他,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每天晚上都跟罗戈任在这里玩"傻瓜"."朴烈费兰斯"."磨工"."惠斯特"和"自选王牌"(均为扑克牌的一种打法.),......反正什么都玩;她们又说,这牌是最近,从帕夫洛夫斯克撤回彼得堡以后,才弄来的,因为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老嚷嚷闷得慌,罗戈任则整晚整晚地坐着,一言不发,什么故事也不会讲,因此她常常哭;可是第二天晚上,罗戈任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副扑克牌;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莫娜立刻笑了,于是他俩就玩起牌来.公爵问,他俩玩过的牌在哪里?但是这里没有牌;牌一向是罗戈任装在口袋里亲自带来的,而且每天换一副新牌,然后又随身带走.

这几位太太劝公爵再去找罗戈任,再去狠狠地敲他的门,但不是马上去,而是晚上再去:"也许会在家的."老师太太则自告奋勇,愿意傍晚前亲自到帕夫洛夫斯克去一趟,去找达里娅.阿列克谢耶芙娜:那里知道点什么也说不定.她们请公爵务必在晚上十点左右枉驾到这里来一趟,以便商定明天的行动计划.尽管她们一再安慰他,说事情还有希望,公爵心里还是一片绝望.他在难以形容的苦闷中迈开两腿,徒步走到了那家旅店.尘土飞扬.炎热闷人的夏天的彼得堡,好像把他紧紧夹在老虎钳里似的;他在一帮板着脸或者喝醉酒的人们中间挤来挤去,漫无目的地打量着一张张脸,也许比应该走的路走得多得多;当他走进旅店房间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完全是晚上了.他决定稍事休息,然后再照人家劝他的那样去找罗戈任.他坐在长沙发上,用两肘支着桌子,陷入了沉思.

只有上帝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也只有上帝知道他在想什么,许多事情他都感到害怕,并且痛苦地感到自己对此怕得要命.他蓦地想起薇拉.列别杰娃;后来又不由得想到,也许,列别杰夫对此总多少知道点什么吧,即使不知道,他也会去打听,而且肯定会比他打听得快,也容易.接着,他又想起伊波利特以及罗戈任曾经去找过伊波利特的事.最后他又想起罗戈任本人:先是想到不久以及在教堂里举行的安魂祈祷,后来又想到在公园里,最后又蓦地想到在这里的楼道,他当时躲在楼梯的转弯处,拿着刀在等他.他不由得想起他那双眼睛,当时在黑暗中望着他的那双眼睛.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久前油然生出的那个想法,现在又蓦地闯进他的脑海.

这想法大概是这样的:倘若罗戈任在彼得堡,即使他暂时躲起来,到头来,他终究还会来找他,找公爵,怀着好意或者像上次那样怀着恶意.假如罗戈任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需要来找他的话,那他起码不必再到别的地方去,他肯定会到这里来,再次走进这条楼道.他不知道公爵的住址;因此,他很可能想,公爵这回还住在从前那家旅店里;至少也会先到这里来看看......假如当真有这个必要的话.谁知道,也许他当真有这个必要呢?

他这样想,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想法是完全可能的.如果他再深挖一下自己的这一想法,比如,"罗戈任为什么会如此突然地需要他,以及为什么不可能他俩从此再不见面呢?"......对此,他就无论如何说不清了.但是这想法却令他十分苦恼:"如果他的情况好,他就不会来,"公爵继续想道,"如果他的情况不好,他很快就会来;而他的情况肯定不会好......"他既然这样深信不疑,当然就应当坐在家里,坐在旅店的房间里等候罗戈任的到来,但是他似乎无法忍受自己的这一新想法,他从椅子上跳起身来,顺手抓起了帽子,又跑了出去.楼道里差不多全黑了:"如果现在他突然从那个角落里走出来,在楼梯旁拦住我的去路,怎么办?"当他走近那个熟悉的地方时,这个想法蓦地闪了一下.但是并没有人走出来.他下楼后,出了大门,上了人行道,看到随着夕阳西下纷纷涌上街头的稠密的人群(在假期,彼得堡永远是这样),感到很惊奇,接着他便朝豌豆街方向走去.在离旅店五十步远的地方,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人群里忽然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胳臂肘,在他的耳旁低声说道:"列夫.尼古拉耶维奇,跟我走,老弟,有事."这人是罗戈任.

说来也怪:公爵开始突然很高兴地告诉他,絮絮叨叨,几乎上句不接下句地告诉他,他刚才怎样在旅店的楼道里等他的.

"我上那去过,"罗戈任出乎意外地答道,"走吧."公爵对这个回答感到很惊讶,但那已经是在起码过了两分钟他想明白过来以后才感到惊奇的.他听明白了他的回答后感到后怕,开始诧异地打量着罗戈任.罗戈任在前面走,离他差不多有半步,两眼直视前方,并不看迎面走来的任何人,同时机械而又小心翼翼地给所有的人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