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第2/4页)

“米柯尔卡,你疯啦:这么一辆大车却套了一匹这样的牝马!”

“弟兄们,这匹黄毛黑鬃马准活二十年!”

“上车吧,我送大伙儿回去!”米柯尔卡又嚷道,他头一个跳上大车,拿起缰绳,直挺挺地站在大车前部。“枣红马刚才被马特威带走了,”他在车上嚷道。“可是这匹牝马,弟兄们,只有伤我的心:我真想把它杀掉,它白吃粮食。我叫你们上车!我要叫它飞跑!它会飞跑的!”他拿起鞭子,兴高采烈地准备抽打那匹黄毛黑鬃马。

“上车吧,为什么不上车啊!”人丛里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声。“听见么,它会飞跑的!”

“它大概有十年没飞跑了吧。”

“它要跳起来啦!”

“不必可怜它,弟兄们,来,大家都拿条鞭子,准备!”

“对呀!抽它!”

大伙儿边哈哈大笑,边说着俏皮话爬上了米柯尔卡的大车。有六个人爬上了大车,还可以坐人。他们把一个脸色红润的胖女人也拖上了大车。她穿着一件大红布衣服,戴着一顶饰着小小的玻璃串珠的帽子,脚蹬一双暖鞋,嘴里咯吧咯吧地嗑着胡桃,一边吃吃地笑。周围的人们也都笑着。真的,怎么能不笑呢:这样一匹瘦弱的牝马将要拉一辆这么笨重的车子飞跑!两个小伙子马上在车上各自拿起一条鞭子,要帮助米柯尔卡赶车。一声叫喊:“走!”这匹可怜的马就没命地拉起车来,它不但不能飞跑,连步子也几乎跨不开,它只缓步走着,呼哧着,而且被雨点般落在它背上的三条鞭子抽得蹲下去了。大车上和人丛里的哄笑声更响了,于是米柯尔卡恼火了,怒气冲冲地用鞭子不住地乱抽牝马,仿佛他当真以为它会飞跑的。

“弟兄们,让我也上去!”人丛中有个小伙子跃跃欲试,嚷道。

“上车,大伙儿都上来吧!”米柯尔卡叫喊道。“我送大伙儿回去。我抽它!”他拿鞭子抽得噼啪直响,气愤得不知道拿什么东西抽打它才好。

“爸爸,爸爸,”他向父亲喊道,“爸爸,他们干什么呀!爸爸,他们揍着那匹可怜的马哪!”

“咱们走吧,走吧!”父亲说。“那些醉鬼都在胡闹,他们都是傻瓜;咱们走吧,别看啦!”他想把他拉开,可是他从父亲手里挣脱出来,不顾一切地跑到马跟前去了。那匹可怜的马可受不了啦。它气喘吁吁,站起来,又拉车,差一点儿摔倒。

“揍死它!”米柯尔卡叫道。“既然不揍不行,那我就揍死它!”

“难道你不是教徒吗,鬼东西!”人丛里有个老头儿叫道。

“谁见过,叫这样的一匹马拉一辆这么笨重的车子?”另一个人补充说。

“你会叫它累死的!”第三个人叫道。

“别管闲事!这是我的马!我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再上来几个!大伙儿都上来吧!我一定要叫它飞跑!……”

一阵笑声哄然而起,淹没了一切:牝马受不了不住的抽打,无力地踢起人来。连那个老头儿也忍不住了,冷笑一声:嘿,这样一匹瘦牝马,还会踢人哪!

人丛里的两个小伙子又各自拿起一条鞭子,跑到马跟前去揍它腹部的左右两边。他们各从自己的一边跑来。

“抽它的鼻面,抽它的眼睛,抽它的眼睛!”米柯尔卡叫道。

“弟兄们,唱歌吧!”有人在大车上喊道,车上的人们都和唱起来。一阵欢乐的歌声响起来了,铃鼓叮咚响,口哨吹出叠句。那个乡下女人咯吧咯吧地嗑着胡桃,一边吃吃地笑。

……他打马儿身边跑过,跑到前面去看他们怎样抽打它的眼睛,照准它的眼睛猛抽!他哭起来了。他一阵心酸,泪水就扑簌簌地掉下来了。其中一个揍马人把鞭子碰着了他的脸,他也不觉得;他非常伤心,一边叫嚷,一边向一个长着灰胡子、头发斑白的老头儿跟前跑去。这个老头儿摇着头,斥责着这种行为。一个乡下女人抓住了他的手,想把他拉开,可是他挣脱出来,又跑到马跟前去了。那匹马已经使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但它又踢起人来。

“去见你妈的鬼吧!”米柯尔卡狂怒地叫喊起来。他扔下鞭子,弯下腰,从大车底下拖出一条又长又粗的辕木,两手握住它的末端,在黄毛黑鬃马的头上一个劲地挥舞起来。

“他会把它揍成肉酱的!”周围的人们都叫起来。

“他要把它揍死!”

“这是我的马!”米柯尔卡叫道,一边抡起辕木打了下去,只听到一阵沉重的猛击声。

“揍死它,揍死它!您为什么不揍啊!”人丛中有个声音叫道。

米柯尔卡又挥起辕木来,这匹倒霉的马背上又挨了一下猛揍。马屁股坐下去了,但它又跳起来拉车,使出最后的一丝力气,一忽儿晃向左边,一忽儿晃向右边,想拉动车;可是六条鞭子从四面八方一齐向它打来,那根辕木又举起来,第三下,接着第四下,有节奏地猛烈地揍在它的身上,米柯尔卡气得发狂了,恨不得一击就把它揍死。

“它死不掉!”周围的人叫道。

“现在它准会倒下,弟兄们,这会儿它要完蛋了!”人丛里有一个看热闹的人说。

“为什么不砍它一斧头!一斧头就能结果它的性命,”第三个人叫道。

“好吧,让你瞧瞧!让开!”米柯尔卡突然疯狂地叫喊起来,扔下辕木,又向大车弯下腰去拉出一根铁棒。“当心啦!”他嚷道,使出平生力气向那匹可怜的马打去。这一击好厉害;牝马摇晃了一阵,就蹲下去了。它想站起来拉车,可是铁棒又猛揍了一下它的背,它倒在地上,仿佛它的四条腿一下子给砍断了。

“揍死它!”米柯尔卡嚷道,像发疯似的跳下了大车。几个脸也红彤彤的、喝醉的小伙子随手拿起鞭子、棍棒或辕木,都向那匹奄奄一息的牝马奔去。米柯尔卡站在一边,白费力气地用铁棒揍它的背。马儿伸着头,痛苦地喘了口气,就死了。

“死啦!”人丛里有人嚷道。

“它就是为了怕死才不肯跑呀!”

“这是我的马!”米柯尔卡叫道,手里持着铁棒,两眼充血。他站着,仿佛还想揍死一个人。

“准没错儿,你不是一个教徒!”人丛里一迭声叫喊起来。

可是这个可怜的孩子发狂了。他叫嚷着,穿过人丛,向那匹黄毛黑鬃马跑去,抱住了它那没有气息的、血淋淋的头吻起来,又吻它的眼睛,吻它的嘴……接着他忽然跳起来,握紧两个小拳头,疯狂地向米柯尔卡冲上去。在这一刹那间,已经追了他很久的父亲终于一把抓住了他,把他从人丛里拉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