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第2/4页)

“她们是说得通的!”拉祖米兴不乐意地回答道。

“他为什么这样对待卢仁?他是个有钱的人,而且她好像也不是不喜欢他……她们不是一个钱也没有吗?”

“你打听这干什么?”拉祖米兴生气地叫道。“我怎么知道她们有没有钱?你自己去打听吧,也许你能打听到……”

“嗳,你有时候真傻!昨天喝的酒还留在肚子里吧……再见;代我谢谢你的普拉斯柯维雅·巴甫洛夫娜,让我在她那儿过夜。她锁上了门,没有从门里回答我向她说的bonjour〔4〕,可是她七点钟就起身了,茶炊是从厨房里经过走廊给她端去的……我没有蒙她接见……”

九点整,拉祖米兴来到了巴卡列耶夫旅馆。两个妇女早已带着歇斯底里的焦急心情等待着他。她们七点钟,也许更早些就起身了。他进去时,脸色阴沉,笨拙地点头招呼,因而立刻就生气了——当然是生自己的气。他万万想不到,女主人,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会突然向他奔过来,拉住他的双手,几乎要吻他。他怯生生地打量了一下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但是在这张骄傲的脸上这会儿也流露出感谢和友好的表情,表示出他意想不到的极大的敬意(不是嘲讽的目光和无意的露骨的蔑视!),弄得他怪不好意思。如果她们一见到他就骂,他真的反倒觉得快乐些。幸而,他准备好了话题,并且赶快把谈话转入了这个话题。

听到“他还没有醒来”,但“情况很好”这些话,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就说,这好极了,“因为有些事情她非常需要预先商量一下”。接着问他喝过茶没有,并邀请他一块儿喝茶;她们等待着拉祖米兴,还没有喝过茶呢。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按了一下铃,被叫来的是一个肮脏的、衣服破烂的人,她叫他送茶来。茶终于摆在桌上了,但这么脏和这么不体面,使这两个女人都感到害臊。拉祖米兴痛骂这家旅馆,但一想起卢仁,他就不骂了,怪不好意思的。当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接连不断地向他提出问题的时候,他高兴极了。

对这些问题,他回答了三刻钟。她们不断地打断他的话,向他追问。他赶紧把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最近一年的生活中凡他所知道的一切最重要的和非说不可的事都告诉了她们,最后详细地述说了他的疾病。但他把许多事情省略了,这是必须省略的,其中也包括在警察局里所发生的那件事和一切后果。他的述说使她们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当他想到他已经讲完,并且已经使这两个听众感到满足的时候,他却发觉,她们似乎觉得他还没有开始哩。

“告诉我,告诉我吧,您怎么个看法……哎呀,对不起,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您的大名呢?”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急忙说。

“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

“那么,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我很—很想知道……总而言之……他现在对各种事物有怎么个看法。我的意思是,我怎么对您说呢,我还是这么说吧;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常常这样发脾气吗?他有些什么愿望,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他有些什么理想?现在什么东西对他影响最大?一句话,我很想……”

“咳,妈妈,叫人家一下子怎么能回答这许多问题!”杜尼雅说。

“咳,天哪,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我万万想不到会这样见到他。”

“这是很自然的,”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回答道。“我的妈过世了,舅舅每年上我这儿来,他几乎每次都认不出我,连外貌也认不出了,可他是个聪明人;嗯,在你们离别的三年中,发生了多少变化啊。我对你们说些什么呢?我认识罗季昂已经有一年半了:他抑郁寡欢、傲慢、自豪;最近(也许是在好久以前)他疑虑重重,患了忧郁症。他慷慨、善良。他不喜欢流露感情,宁愿让人家认为他残酷无情,而不愿用言语表白自己的心。有时,他完全不像一个患忧郁症病人,而且冷酷、麻木不仁达到了毫无人性的程度,固然他仿佛有两种相反的性格在交替地更换着。有时他一言不发!他说他老是没有时间,人家老是打扰他;可他整天价躺在床上什么事也不干。他不嘲笑人,这不是因为他没有说俏皮话的本领,他似乎没有时间花在这种小事情上。他从来不听完人家的话,对当前大家都发生兴趣的事情,他丝毫不感兴趣。他自视甚高,但他的自傲似乎也不是没有一些道理的。嗯,还有什么?……我觉得你们的到来会对他发生有益的影响。”

“唉,上帝保佑!”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叫道,拉祖米兴对她的罗季昂的评语使她感到惊讶。

末了,拉祖米兴更大胆地打量了一下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在谈话中间,他时常偷偷地瞅她,但是只偷瞅一下,立刻就把目光移开了。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一会儿靠桌边坐下,聚精会神地听着;一会儿又站起来开始踱步,按照她往常的习惯,抱着两臂,抿紧了嘴,从这个角落踱到那个角落,有时提个问题,但并不住步,神情若有所思。她也有不听完人家的话这个习惯。她穿了一件料子很薄的深色连衫裙,脖子上系一条透明的围巾。拉祖米兴从许多迹象上立刻就看出,这两个妇女境况极其穷困。如果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穿得像个皇后,他倒不会惧怕她;现在也许正是因为她穿得寒酸,正是因为他发觉了这种贫困的境况,所以他心里不觉害怕起来;而且他对自己所说的每句话,对自己所做的每个手势也感到害怕了。对于一个本来已经丧失了自信心的人,这当然是令人局促不安的。

“您说了许多有趣的话儿来描绘我哥哥的性格,而且……您说得很公正。这很好;我认为您很敬重他,”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脸上挂着微笑说。“应该有个女人在他身边,这话似乎也说得对。”她沉思地补了一句。

“这话我可没有说过,可是您的话或许说得也对,只是……”

“什么?”

“要知道,他没有一个心上人;也许他永远不会有心上人,”拉祖米兴断然说。

“您的意思是,他没有恋爱的本领吗?”

“您要知道,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您非常像您的哥哥,什么都像!”他忽然唐突地说,连他自己也觉得出乎意外。可是想起他刚才对她所说的关于她哥哥的话,不觉脸上一阵热,刷地红了起来,怪不好意思的。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