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第3/5页)

她指指这些哭着的孩子,自己也几乎哭了。(这没有使她那滔滔不绝的又急又快的话语中断。)拉斯柯尔尼科夫竭力劝她回家,甚至想激起她的自尊心,说她学街头音乐家的样,在街头流浪是不体面的,因为她往后要当贵族女子寄宿中学的校长……“寄宿中学,嘿—嘿—嘿!这是白日做梦!”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叫道,哭声一停止,她就大咳起来。“不,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梦已经做醒了!人家把我们抛弃了!……可是这个将军老爷……您要知道,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我向他扔过墨水瓶呢——这恰好摆在门房里一张桌子上来客登记簿的旁边,我签了名,向他扔了墨水瓶,就跑掉了。唉,那些流氓,流氓!没关系;现在我自己养活这些孩子,我不恳求任何人!她为我们吃足了苦头!(她指指索尼雅。)波列奇卡,收了多少钱啦,给我看?怎么?只有两个戈比?唉,这些卑鄙的东西!他们一个子儿也不给,只是一个劲儿跟住我们,吐舌头!这个蠢东西笑什么?(她指指人丛里的一个人。)这都是因为这个柯尔卡太不灵活,给我添了很多麻烦!波列奇卡,你要什么?用法语对我说吧,parlezmoi fran?ais〔21〕。我不是教过你嘛,你知道几句!……要不怎样表现出你们是高贵的子弟,是有教养的孩子呢,跟那些街头音乐家压根儿不一样。我们不是在街头演‘傀儡’戏的,而是唱高尚的抒情歌曲的……哦,对了!我们唱什么呢?你们老是打断我的话,可是我们……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要知道,我们逗留在这儿,想找一首什么歌来唱唱——找一首柯里亚会跳舞的歌……因为,您可想而知,我们没练过这首歌,必须商量一下,好好儿排练一番,然后上涅瓦大街去,那儿上流社会的人士要多得多,我们立刻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廖尼雅会唱《小小的农庄》……老是唱《小小的农庄》呀,《小小的农庄》呀。这首歌大家都会唱!我们应当唱一首文雅得多的歌……哦,你想出什么来了,波丽雅,你得帮助妈妈!我的记忆力,我的记忆力很坏哪,要不然,我会想起来的!真的,不应该唱《一个骠骑兵拄着军刀》〔22〕!唉,咱们用法语来唱《Cinq sous》〔23〕吧!我不是教过你们,教过的。重要的是,因为这是用法语唱的,人们立刻就会看出,你们都是贵族子弟,这会更感动人……甚至可以唱:《Malborough s’t-enva-en guerre》〔24〕,因为这完全是一首儿歌,贵族家庭里都唱这首歌,作为孩子们的催眠曲。”

Malborough s’en va-t-en guerre,Ne salt quand reviendra〔25〕…她唱起来了……“可是,不,还是唱《Cinq sous》吧!喂,柯里亚,两只手要插在腰眼里,快些,可你,廖尼雅,也要朝相反的方面转,我跟波列奇卡和唱,打拍子!”

Cinq sous, cinq sous,Pour monter notre ménage〔26〕……咳—咳—咳!(她大咳起来。)“波列奇卡,把衣服拉拉好,襻带都滑下来了。”她气喘吁吁,在咳呛中发觉了。“现在你们的举止特别要文雅大方,让大家看到你们都是贵族子弟。当时我就说,胸衣要裁得长些,而且要用两幅料子来做。索尼雅,可你那时主张‘短些,短些’,现在孩子们穿着多难看……唉,你们又哭啦!你们哭什么啊,蠢东西!喂,柯里亚,快些唱起来,快些,快些,——唉,这孩子多么讨厌!……Cinq sous, cinq sous……大兵又来了!哎,你来要干什么?”

当真,有个巡警打人丛中挤过来了,但这当儿有个穿文官制服披外套的老爷,五十来岁,神态庄严,脖子上挂着一个勋章(这使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很高兴,并且也影响了巡警),走过来,默默地递给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一张三卢布的绿色纸币。他脸上表现出由衷的同情。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接了钱,并且彬彬有礼地甚至毕恭毕敬地向他鞠了个躬。

“谢谢您,先生,”她高傲地说。“使我们落到这个地步的那些原因……波列奇卡,钱拿去。你看,不是有高尚慷慨的人嘛,他们都立刻向一个遭到不幸的穷苦的贵族妇女伸出了援助之手。先生,您要知道,这些贵族的孤儿们,甚至可以说有贵族的亲友……可是那位将军老爷却坐着吃松鸡……对我跺脚,因为我打扰了他……我说:‘大人,请您保护保护这些孤儿吧,您对已故谢苗·扎哈雷奇是很熟识的,因为在他去世那一天,他的亲生女儿遭到了一个最卑鄙的家伙的诬告……’这个大兵又来了!请您保护!”她向那个官吏叫喊起来。“这个大兵到我跟前来要干什么?我们已经在市民街上避开了一个,逃到这儿来……傻瓜,你要干什么!”

“在大街上不许这样。您别妨碍秩序。”

“你自己才妨碍秩序!我不是跟带着手风琴走路一样吗?你要干什么?”

“带手风琴要领执照,可您没有执照,而且你们造成那么多人围观。您住在哪儿?”

“怎么,要领执照!”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大叫起来。“我今天安葬了丈夫。这要领什么执照!”

“太太,太太,您可要安静,”那个官吏说话了。“咱们走吧,我送你们回家……这儿有那么多人围住了你们,这不好,您有病……”

“先生,先生,您不了解情况!”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叫道。“我们就要上涅瓦大街去。索尼雅,索尼雅!她在哪儿呀?她也哭啦!你们都怎么啦!……柯里亚、廖尼雅,你们上哪儿去?”她突然惊愕地大声叫道。“唉,这些傻孩子!柯里亚、廖尼雅,他们都上哪儿去呀!……”

事情是这样:柯里亚和廖尼雅被街上那么多人和疯疯癫癫的母亲的行为给吓坏了,而且又看见那个大兵要把他们抓起来押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忽然不约而同地手牵手跑掉了。可怜的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号叫,哭泣,奔去追赶他们。她那狂奔、哭泣和喘息的样子看起来真叫人又难受又可怜。索尼雅和波列奇卡都慌忙地跑去追赶她。

“索尼雅,去把他们叫回来,去把他们叫回来!唉,这些傻孩子,不知好歹的孩子!……波丽雅!去把他们捉回来……我不是为了你们……” 她在狂奔中绊了一跤,摔倒了。

“她跌伤了,流血啦!唉,天哪!”索尼雅大叫起来,弯下腰去看她。 人们都跑拢来了,拥挤地围成了一个圈儿。拉斯柯尔尼科夫和列别兹雅特尼柯夫最先跑到她跟前;那个官吏也赶来了;巡警也跟着跑来了,抱怨说:“哎呀——妈的!”他把手一摆,预料到这是一件麻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