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第4/4页)

拉斯柯尔尼科夫甚至怔了一下。

“您到底是什么人,”他叫道,“您算是什么预言家?您站在什么样的庄严肃穆的高处向我郑重地宣布大智大慧的预言?”

“我是什么人啊?我是个没有前途的人了,再也没有什么希望了。我也许是个有感情的和有同情心的人,也许有某些学问,但已经到了顶啦。可是您——那是另一回事:上帝给您安排了生活(可是谁知道呢,或许您的一生也会像过眼烟云,不留一丝痕迹)。如果您变为另一类的人,那又怎么样呢?您有那样一颗心,不会留恋舒适的生活吧?嗯,也许很久没有人会看见您。问题不在于时间,而在于您本人。您要做个太阳,大家就会看见您。而太阳首先应该是个太阳。您干吗又笑啦:我说话像席勒吗?我敢打赌,您以为,现在我在恭维您!嗯,也许我当真在恭维您。嗨!嗨!嗨!罗季昂·罗曼内奇,您大概不相信我的话吧,甚至永远不会十分相信的——我承认,这是我的怪脾气;不过我要补充一句:我这个人卑鄙到什么程度,正直到什么程度,您大概能够判断吧!”

“您想什么时候逮捕我?”

“我能够让您再自由行动一天半或两天。您想一想吧,亲爱的朋友,您要祷告上帝。对您会更有好处,真的,会更有好处。”

“万一我逃跑了呢?”拉斯柯尔尼科夫问,不知怎的,怪模怪样地笑起来。

“不,您不会逃跑的。村夫俗子才会逃跑,时髦的教派信徒才会逃跑——他们都是别人思想的奴隶——因此只要让他瞧瞧指尖,像海军准尉窦尔卡〔9〕那样,不管您要他怎样,他都会相信您一辈子。可是您不会再相信您自己的理论了——您带什么东西逃跑呢?您在逃亡中干什么呢?逃亡是卑劣的而且困难重重。可是您首先需要生活和一定的地位,需要适当的环境。您会有什么样的环境呢?如果您逃跑,您会回来的。没有我们,您就不能活下去。假如我把您抓起来——您坐一个月、两个月或三个月牢,会突然间记起我的话来,您会招认的,连您自己也会觉得出乎意外。一小时前您自己也不知道,您会来自首。我甚至相信您‘决心要受苦’;您现在不会相信我的话,可是您会得到同样的结论的。因为,罗季昂·罗曼内奇,受苦是伟大的事;您别看我发胖了,这没有关系,一切我还是知道的;在受苦中会产生一种理想,这话您可别讥笑。米柯尔卡是对的。不,罗季昂·罗曼内奇,您不会逃跑的。”

拉斯柯尔尼科夫拿了制帽,站起来了。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也站起来了。

“您去散步吗?将会是一个很好的夜晚,只要不下雷雨。不过下雷雨,天气就会转凉爽,那更好……”

他也拿起制帽。

“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请您别以为,”拉斯柯尔尼科夫严肃而倔强地说,“今天我向您招认了。您这个人很怪,我只是由于好奇才倾听着您的意见,可我什么也没有向您招认……您可要记住这点。”

“嗯,我知道,我会记住的——瞧,他甚至在发抖。亲爱的朋友,请您放心。悉听尊便。稍微走动一下吧;只是不能走得太远。如果有必要,我对您还会有个小小的请求,”他压低声音补了一句,“这个请求是容易引起误会的,但是很重要,也就是说,如果有必要(不过,对这点我还不相信,我认为您绝对不会这样干的),假如万一,嗯,万一在这四十或五十小时内,您愿意用另一种方法,用一种异想天开的方法主动地把事情结束(这个假定是荒谬的,请您原谅我作出这样的假定),请您留下一张简短而明确的便条。写上两行,只要写上两行,要提到那块石头:那就更好。嗯,再见……希望您好好地考虑一下,想出些好主意来!”

波尔菲里不知怎的哈着腰,仿佛避而不看拉斯柯尔尼科夫似的走了。拉斯柯尔尼科夫走到了窗前,愤怒而急不可耐地等待着,等到按照他的计算这个人已经走到了街上,并且已经走得稍远了,他这才急匆匆地从屋子里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