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第3/4页)

“那么您要我干什么呢?您不是想跟我接近吗?”

“我不过把您当作一个有趣的观察对象罢了。我很喜欢您的处境的神秘性——就是这个缘故嘛!此外,您又是我很关心的一个女子的哥哥,这个女子从前常常对我谈起您,谈到过许多有关您的事,所以我认为,您对她有很大的影响;难道这还不够吗?嗨—嗨—嗨!可是我承认,在我看来,您的问题是很复杂的,我很难对您回答这个问题。比方,您现在来找我不但抱有一定的目的,而且还要打听新消息吧?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带着诡谲的微笑坚持地说。“所以,您要知道,我还在上这儿来的路上,在火车里就打着您的主意了:您也会告诉我什么新消息的,并且能够从您身上得到些什么好处!我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

“得到些什么好处?”

“我对您怎么说呢?那我怎么知道?您要知道,我成天待在这样一家小饭馆里,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不是说我心满意足了,而是说,必须有个地方坐坐。哪怕是这个可怜的卡佳——您看见她了吗?……嗯,比方,从前我虽然是个贪吃的人,俱乐部里的一个吃客,可是这样的东西我也能够吃!(他指指一个角落,在那儿的一张小桌上摆着一只铁盘子,盘子里盛着吃剩的叫人难以下咽的土豆煎牛排。)顺便问问,您吃过午饭了吗?我稍微吃过一些,再也不想吃了。比方,我根本不喝酒。除了香槟,我再也没有喝过什么酒,而且整个晚上只喝了一杯香槟,虽然如此,还是感到头痛。我现在叫这杯酒,是想提提精神,因为我打算到一个地方去,您以为我有着特别的心情吧。刚才我所以像小学生一般躲起来,是因为我以为您会妨碍我;可我觉得(他掏出表来),我可以同您谈一个钟头;现在是四点半。您可相信,要是我是个什么人:或者是个地主,或者是个神父,或者是个枪骑兵,或者是个摄影师,或者是个新闻记者,那就好了……可我什么也不是,我没有什么特长!有时我甚至感到苦闷。真的,我还以为您会告诉我什么新消息呢。”

“那么您是个什么人呢,您为什么上这儿来?”

“我是个什么人吗?您是知道的:我是个贵族,在骑兵队里服役过两年,然后在这儿彼得堡闲荡,再后来娶了玛尔法·彼得罗夫娜,就住在乡下。这就是我的履历!”

“您大概是个赌徒吧?”

“不,我算什么赌徒,我是赌棍,不是赌徒。”

“您是个赌棍?”

“是的,我是赌棍。”

“那么,您挨过揍?”

“挨过揍。那又怎样呢?”

“哦,那么您可以要求决斗……总的说来,您倒很活跃。”

“我不反对您的看法,此外,我也不是擅长哲学的。我坦白地对您说吧,我多半是为了女人而赶到这儿来的。”

“一安葬玛尔法·彼得罗夫娜,您就赶来了?”

“正是这样,”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带着令人感动的坦率微微一笑,“那又怎么样呢?您大概以为,我这样谈女人是不道德的吧?”

“您的意思是,我是不是认为生活腐化是坏事?”

“生活腐化!原来您是这个意思!可我按顺序来回答您,首先一般地谈谈女人;您知道,我爱说空话。请您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克制自己?我既然爱女人,那我为什么要抛弃女人呢?至少有些事情可做做。”

“那么您在这儿不过想过腐化生活!”

“想过腐化生活,那又怎么样呢!您老是惦记着腐化生活。至少我喜欢直截了当地提问题。在这种腐化生活中至少有一种永远不变的东西,它甚至是以天性,而不是以幻想为基础的;这是存在于血液中的东西,像一块经常燃烧着的煤,永久地燃烧着,还要燃烧很久,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而越烧越旺,大概不会很快就熄灭的。您可同意,就某一点说,这怎么不是一项工作呢?”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这是一种病,危险的病。”

“啊,原来您是这个意思?我同意这是一种病。凡是过了度的都是病——而在这样的事情上一定会过度——但首先各人的情况不同;其次,不用说,一切事情都要有个分寸,要有节制,虽然这是下流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不在这方面寻欢作乐,我也许会拿手枪自杀。我有同样的想法: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应该不怕寂寞,可是……”

“您会用手枪自杀吗?”

“哎呀!”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厌恶地阻止道。“请您别谈这个啦,”他赶忙加了一句,甚至不像从前那样吹牛了。连他的神色似乎也变了。“我承认有这个不可原谅的弱点,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怕死,不喜欢人家谈死。您可知道,我有点儿像神秘派〔11〕!”

“啊!玛尔法·彼得罗夫娜的鬼魂!怎么,还常常出现吗?”

“别提鬼魂啦;在彼得堡还没有出现过;去它的!”他流露出一副恼怒的神情喊道。“不,咱们还是谈谈这个吧……不过……嗯!哎呀,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很久地同您待在一起。很可惜!我本想告诉您一件事。”

“您有什么事啊,去找女人吗?”

“是的,去找女人,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不,这我可不想谈。”

“那么这个环境的肮脏对您不发生影响了吗?您已经无力自拔了吗?”

“您也希望获得这种力量吗?嘿—嘿—嘿!罗季昂·罗曼内奇,刚才您真使我奇怪,虽然我早已知道,一定是这么回事。您向我大谈腐化生活,大谈美学!您是个席勒,您是个理想主义者!不用说,这一切一定是这样。如果不是这样,那才怪。但是实际上这到底是叫人奇怪的……哎呀,很可惜,时间不多了。所以您本人就是一个十分有趣的角色!顺便问问:您喜欢席勒吗?我倒非常喜欢他。”

“可您真是个吹牛大王!”拉斯柯尔尼科夫带几分厌恶的情绪说。

“唉,老天为证,我可不是这样的人!”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哈哈大笑着回答道。“不过,我不争辩,就算我是个吹牛大王;但是为什么不吹牛,如果这对别人没有害处。我在乡下跟玛尔法·彼得罗夫娜同居了七年,所以,现在碰到像您这样一个聪明人——聪明而又饶有趣味的人,我真高兴聊聊。此外,我喝了这半玻璃杯酒,酒力已经有几分发作了。重要的是,有一件事情使我惊惶不安,可我……不想谈这件事……您上哪儿去?”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忽然惊愕地问。

拉斯柯尔尼科夫站起来了。他感到又难受又窒闷,觉得在这儿有点儿拘束。他亲眼看到了,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是世间一个最浅薄的和最卑鄙的恶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