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四十二章[1](第2/2页)

“律师,要您在您的上诉诉状上签字。”

“我不上诉。”

“怎么!您不上诉,”她说着立了起来,眼睛里闪出愤怒的火光,“请问,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感到我有去死的勇气,不至于太让人笑话我。谁能告诉我,过了两个月,在这间潮湿的黑牢里长期居住以后,我还是这么心情愉快?我预料要跟教士们见面,跟我父亲见面……在这个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使我感到不愉快的事了。让我去死吧。”

这个意外出现的障碍,把玛蒂尔德性格中那高傲的一部分完全唤醒了。在贝藏松监狱的牢房开放时间以前,她没有能够见到德·弗里莱尔神父;她的怒火发泄在于连的头上。她崇拜他,然而在长长的一刻钟里,他从她对于连的性格的诅咒,从她为了爱过他而感到的悔恨里,重新见到了从前在拉莫尔府的图书室里用如此尖刻的话辱骂他的那个高傲的人。

“为了您的家族的光荣,上天应该让您生下来是个男人,”他对她说。

“但是我呢,”他想,“我要是还在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住上两个月,让贵族集团把我当成他们可能制造出的所有那些卑鄙无耻的侮辱话的攻击目标,而且唯一的安慰只有这个疯女人的诅咒,那我才是个大傻瓜呢……好吧,后天早上,我跟一个以冷静沉着和武艺高超而闻名的人决斗……”“非常高超,”靡非斯特的声音说,“他百发百中。”

“好吧,那可是太好了(玛蒂尔德仍旧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不,不,”他对自己说,“我不上诉。”

这个决心下定以后,他陷入梦想之中……邮差将照例在六点钟顺便把报纸送到,八点钟,在德·雷纳尔先生看过以后,埃莉莎踮着脚走过来,把报纸放在她的床上。后来她醒了。她看着看着报,突然间大惊失色,她的好看的手抖动,她将一直看到这些字……十点零五分他离开人世了。

“她将哭得像个泪人,我了解她这个人;我企图谋杀她,这也算不了什么,一切都将被忘记。我企图杀死的那个人将是唯一真心诚意地为我的死亡痛哭的人。

“啊!这是一个对比!”他想;在玛蒂尔德继续跟他吵闹的长长一刻钟里,他脑子里只想着德·雷纳尔夫人。尽管他常常在回答玛蒂尔德对他说的话,他还是不能从他的心里摆脱掉对维里埃尔的那间卧房的回忆。他看见了放在有绗缝的橘黄色棉被上的贝藏松报纸。他看见了那只如此白皙的手用一个痉挛性的动作抓紧它。他看见德·雷纳尔夫人哭了……他注视着每一颗泪珠在那张可爱的脸上淌下来。

德·拉莫尔小姐从于连那儿什么也不能得到,于是把律师请了进来。幸好律师是从前一七九六年意大利军队里的一位上尉,曾经和马纽埃尔[5]是战友。

为了做做样子,他对犯人的决定表示反对。于连希望以尊重的态度对待他,把自己的理由一一地解释给他听。

“不错,像您这样想未尝不可以,”费利克斯·瓦诺最后对他说;费利克斯·瓦诺是律师的名字。“不过您还有整整三天可以提出上诉,而且我有责任每天上这儿来。如果在两个月里,监狱底下有一座火山爆发的话,您可以得救。那样您就能够死于疾病了,”他望着于连说。

于连和他握手。“我感谢您,您是一个正直的人。我要好好考虑考虑。”

玛蒂尔德终于和律师一起出去了,他感到自己对律师比对她怀有多得多的友谊。

[1]本书的最后四章没有标题和题词。

[2]费奈隆(1651—1715),法国康布雷主教,作家,18世纪启蒙运动先驱之一,主要作品有《泰雷马克历险记》、《死人对话》等,指责路易十四的专制统治,提出限制君权的主张。在宗教上支持寂静主义,认为应当像孩子热爱母亲一样只爱天主,至于其他宗教仪式皆无所谓,受到罗马教廷的处分。

[3]罗特鲁(1609—1650),法国剧作家。写过三十几部剧本,《汪赛斯拉斯》是他写得最好的两部悲剧之一,司汤达非常喜爱这部作品。下面两句诗引自该剧第5幕第5场。

[4]这两句诗引自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1694—1778)的悲剧《穆罕默德》第2幕第5场。引文与原文略有出入。

[5]马纽埃尔(1775—1827),法国政治家,自由党人。1793年作为志愿军人,参加拿破仓的意大利远征,受重伤,1797年脱离军队。在王朝复辟时期被选为议员,1823年3月4日因反对进行西班牙战争而被逐出议会。司汤达非常赞赏他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