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 白璧无瑕 11

他们两个,骑着马,轻步小跑,往前走了一气,都没说话,苔丝一路上抱着德伯,仍旧在胜利中喜得心里怦怦乱跳,不过关于别的方面,却仍心怀疑虑。她看出来,他们身下那匹马,并不是他有时骑的那匹咆哮暴躁的,所以,虽然她紧紧抱着他还是坐不稳,她却并没害怕马会出什么岔子。她求亚雷把马放慢,由驰而步,他也照着办了。

"真干得干净利落,是不是,亲爱的苔丝?"他过了一会儿说。

"不错,是!"她说。"我觉得我真应当感激你。" "那么你真感激我吗?"她没回答。

"苔丝,为什么我吻你,你老不愿意哪?""我想那是,因为我不爱你吧。" "你敢保真是这样吗?""我有时还生你的气哪!""啊,我早就害怕会有这种情况了。"虽然如此,亚雷听了苔丝这番自白,还是和颜悦色。他知道,无论什么,都比又倔又硬好。"我惹你生气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哪?""你还不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吗?我在这儿,凡事都由不得我自己呀!""我并没因为和你亲近,时常惹你生气吧?" "有几次。""多少次?""我想你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了,可多啦。""我每次和你亲近,都惹你生气,是不是?"她没言语,马款段前进,走了老远,走到后来,一片薄而发亮的雾气,本来一晚上都弥漫在低谷里的,现在散布得漫山遍野,把他们包围起来了。这层雾好象把月亮的光悬在半空,使它比起在清朗的空气里,更显得到处弥漫。也许因为雾气,也许因为她老出神,再不就因为她非常困倦,所以她并没看出来,他们早走过了往纯瑞脊去的岔道了,她的护送人并没取往纯瑞脊去的那条路。

她那时的疲乏真是难以形容。这一个礼拜以来,她每天都是早晨五点钟就起来,起来以后,就成天价一刻也没有驻脚的时候,今天晚上到围场堡去,又格外多走了三英里路,又等了她的邻居三个钟头,一口东西也没吃,一滴水也没喝(她等着焦急,顾不得吃喝);在回家的路上又走了一英里路,还抱着一肚子气吵了一架,现在又骑着马慢慢的走了一些时候,所以就弄到差不多半夜一点钟了。她虽然这么困倦,但是她真正不胜睡魔袭击的时候,却只有一次。在那一刹那忘却一切的昏沉中,她的头轻轻地靠到了德伯的身上。

德伯把马止住,把脚从马镫里抽出来,在鞍子上侧着身子,用手搂住了她的腰去扶她。

苔丝立刻醒来采取守势,并且凭着一阵报复的冲动(这是她很容易犯的),不加思索,就把他轻轻一推。他的地位本来就不稳,差一点失去了平衡,仅仅没滚下马去就是了,因为那匹马,虽然是一匹很健壮的,却幸而在他所骑的马当中,是顶老实的。

"你真太不知好歹了!"他说。"我并没怀恶意,我只是怕你掉下去就是了。"她疑虑不定地琢磨了一会儿;后来她觉得,他这个话,说到究竟,也许是实话,就后悔起来,低心下气地说:"我请你原谅,先生。""你要我原谅你,总得你有点儿表示,说你信得过我才成。我的上帝!"他忽然发作起来说,"你把我当作什么人,就能叫你这个小丫头片子随便又推又搡?你玩弄我,躲闪我,老给我钉子碰,足足有三个月了,我不再受你这一套啦!" "我明天就离开你,先生。""你明天就离开我?不成,不许你明天离开我!我再问你一遍,你能不能让我搂着你,表示你信得过我?来吧,这会儿就咱们俩,没别人在跟前。咱们俩彼此都很熟悉了,你又知道我很爱你,老认为你是世界上顶漂亮的姑娘,实在你也真顶漂亮。我和你亲近亲近,当你的情人儿,不成吗?"她急躁难忍。不耐烦地倒抽了一口气,表示反抗;同时转侧不安地坐在马上,眼睛往远处瞧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我不知道,我但愿,我怎么能说成不成哪,在我,"他自作主张,用手搂住了她的腰,她也没再表示反抗。事情就这样解决了。他们这样侧着身子,慢慢往前走去,后来她忽然觉得,他们走的工夫太大了,,比平时从围场堡回去走那段短短路程费的工夫大得多,即便象现在这样款段而行,也用不了这么大的工夫,并且走的路,也不是硬棒的大道,只是一条小路。

"哎哟,咱们这是走到什么地方啦?"她喊着说。

"走过一个树林子。"

"一个树林子?什么树林子?咱们一定是走错了路了吧?""咱们正走到围场,英国顶古的一片树林子。今天晚上的夜色很可爱,咱们为什么不在外面多流连一会儿哪?""你怎么能这样奸滑诡诈!"苔丝一半故作凶悍泼辣,一半真正大起惊慌,说,说的时候,也不顾自己有滚下马去的危险,用手把他的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掰开了,使他的胳膊脱离了她的身子。"我刚才因为推了你一下,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正要相信你,讨你欢喜,你可跟我来这一手儿!请你让我下去,我自己走回去好啦!""宝贝儿,就是晴天,你自己也走不回去。我对你实说了吧,咱们离纯瑞脊远着哪。现在雾气越来越大,你就是在这些大树中间,走上好几个钟头,你也走不出这座树林子去。""不用你管我走得出去走不出去,"她婉转地请求他说,"你放我下去好啦!管它在什么她方,我只求你放我下去,先生!""很好,那我就放你下去,可是有一件,既是我把你带到这样一块偏僻的地方来了,不管你自己觉得怎么样,我却总觉得,不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家去,就不能算是尽了我的责任。你要不用人帮忙,自己走回纯瑞脊,那是办不到的,因为老实说,亲爱的,由于这片雾气,什么东西都看不见,连我自己都辨不清咱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你要是答应了我,在这匹马身旁等候,等到我穿过这片矮树林子,往前走到有大道或者有房子的地方,弄清楚了咱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那我就情愿放你下去。我回来了,就详详细细地告诉你怎么走,那时候,你一定要走着走也好,愿意骑马走也好,随你的便儿。"她接受了这个条件,在马的左面溜了下去,但是他却早已经在忙中趁她不备,吻了她一下了。他在马那一边跳了下去。

"我得牵着这匹马吧?"

"哦,不用,用不着!"亚雷拍打着喘息的马说。"它今天晚上已经累得够受的了。"他拨转马头,来到一丛灌木那儿,把它拴在一个树枝上,又在堆积得厚厚的干树叶子中间,给苔丝铺了一个窝儿。

"现在你坐在这儿好啦,那些树叶子还没发潮。那匹马只要你瞅着点儿,就很够啦。"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说:"我告诉你一件事,苔丝,你父亲今天得到了一匹新马。有一个人给他的。" "一个人?是你吧?"德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