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3页)

电话铃猛可地又响了,依然是那麽急!

这回吴荪甫为的先就吃过「定心丸」,便不像刚才那样慌张,他的手拿起那听筒,坚定而且灵快。他一听那声音,就回叫道:

「你是和甫麽?──哦,哦,你说呀!不要紧!你说!」

窗外猛起了狂风,园子里树声怒吼。听着电话的吴荪甫突然变了色,锐声叫道:

「什麽!涨了麽?──有人乘我们压低了价钱就扒进!──哦!不是老赵,是新户头?是谁,是谁?──呀!是竹斋麽?──咳咳!──我们大势已去了呀!──」

拍达!吴荪甫掷听筒在桌子上,退一步,就倒在沙发里,直瞪了眼睛,只是喘气。不料竹斋又是这一手!大事却坏在他手里!那麽,昨晚上对他开诚布公那番话,把市场上虚虚实实的内情都告诉了他的那番话,岂不是成了开门揖盗麽?──「咳!众叛亲离!我,吴荪甫,有什麽地方对不起了人的!」只是这一个意思在吴荪甫心上猛捶。他蓦地一声狞笑,跳起来抢到书桌边,一手拉开了抽屉,抓出一枝手枪来,就把枪口对准了自己胸口。他的脸色黑里透紫,他的眼珠就像要爆出来似的。

窗外是狂风怒吼,斜脚雨打那窗上的玻璃,达达达地。可是那手枪没有放射。吴荪甫长叹一声,身体落在那转轮椅子里,手枪掉在地下。恰好这时候,当差李贵引着丁医生进来了。

吴荪甫蹶然跃起,对丁医生狞笑着叫道:

「刚才险些儿发生一件事,要你费神;可是现在没有了。既然来了,请坐一坐!」

丁医生愕然耸耸肩膀,还没开口,吴荪甫早又转过身去抓起了那电话筒,再打电话。这回是打到他厂里去了。他问明了是屠维岳时,就只厉声吩咐一句:「明天全厂停工!」他再不理睬听筒中那吱吱的声音,一手挂上了,就转脸看着丁医生微微笑着说:

「丁医生,你说避暑是往哪里去好些?我想吹点海风呢!」

「那就是青岛罢!再不然,远一些,就是秦皇岛也行!」

「那麽牯岭呢?」

「牯岭也是好的,可没有海风,况且这几天听说红军打吉安,长沙被围,南昌、九江都很吃紧!──」

「哈哈哈,这不要紧!我正想去看看那红军是怎样的三头六臂了不起!光景也不过是匪!一向是大家不注意,纵容了出来的!可是,丁医生,请你坐一会儿,我去吩咐了几句话就来。」

吴荪甫异样地狂笑着,站起身来就走出了那书房,一直跑上楼去。现在知道什麽都完了,他倒又镇静起来了;他轻步跑进了自己房里,看见少奶奶倦倚在靠窗的沙发上看一本书。

「佩瑶!赶快叫他们收拾,今天晚上我们就要上轮船出码头。避暑去!」

少奶奶猛一怔,霍地站了起来;她那膝头的书就掉在地上,书中间又飞出一朵乾枯了的白玫瑰。这书,这枯花,吴荪甫今回是第三次看见了,但和上两次一样,今回又是万事牵心,滑过了注意。少奶奶红着脸,朝地下瞥了一眼,惘然回答:

「那不是太局促了麽?可是,也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