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露琪娅走进房间的时候,伦佐正悲戚地向阿格尼丝叙述着,而她也愁戚戚地听着。他们都转向这个比他们知道得更多的人,在等待她的解释,希望她能说明白,而这种解释只会令人更加痛苦。出于不同的身份,两人都给予了露琪娅不同性质的爱,但在悲愁之中,也不免流露出不同程度的愠怒,因为露琪娅对他们有所隐瞒,尤其因为这是件如此重要的事。尽管阿格尼丝急切地想要听女儿的解释,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责备了她一句:“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现在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们。”露琪娅边说边用围裙擦拭着泪水。

“你说,你说,你快说啊!”母亲和未婚夫异口同声地说道。

“最圣洁的圣母玛利亚,”露琪娅大声说道,“谁会料到事情竟会到这个地步!”然后,她用颤抖的声音哭述道,前些日子,当她从纺织厂回来的时候,落在了同伴们的后面。这时,唐罗德里戈先生,由另一位先生陪伴着,走到了她的身边。他企图和她搭讪,还说了些下流话,但是她并没有予以理会,而是加快了脚步,跟上了自己的同伴。这时她听到另一位先生大笑,而唐罗德里戈先生则说:“我们打个赌。”第二天他们又出现在那条路上,但幸好露琪娅跟同伴们在一起,她低着头走在中间。另一个先生又大笑起来,唐罗德里戈先生连声说:“咱们走着瞧,走着瞧吧。”露琪娅继续说:“谢天谢地,那天是纺织厂最后一个工作日。我就立刻告诉了……”

“你告诉了谁?”阿格尼丝问道,面露不悦,等待着女儿说出这位知己的名字。

“我在忏悔的时候对克里斯托福罗神甫说过,妈妈。”露琪娅带着一丝歉意,温柔地说,“我们上一次去教堂时,我跟他讲述了事情的所有经过。不知你是否注意到,那天早上我一直在磨蹭着,为的就是拖延时间,等着去教堂的人多起来,好和他们一起走。自从那次和唐罗德里戈先生相遇之后,我走路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的……”

听到克里斯托福罗神甫的名字之后,阿格尼丝的怒气减弱了很多。“你做得很对,”她说,“但是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诉母亲呢?”

露琪娅有两个正当的理由:第一,不想让这个善良的女人苦恼和害怕,因为她自己对此事也无计可施;第二,她不想让这件事传出去,闹得满城风雨,宁可小心翼翼地三缄其口,特别是她想到只要她一结婚就能让那可恶的家伙断了念想。但是她只说了第一条理由。“对你,”她转向伦佐说,其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提醒一个不讲理的朋友,“我能对你说这些吗?好了,你现在也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那神甫对你说了些什么?”阿格尼丝问道。

“他叫我要尽快完婚,同时让我待在家里,让我虔诚地向上帝祈祷。他希望那个男人见不到我,就不再惦记我。那时,我就尽力强迫自己,”她继续说,再一次转向伦佐,但没有抬头,满脸通红,“那时我就不顾羞怯地让你安排我们的婚事,在我们选定的日子前完婚。谁知道你当时是怎么看我的!但是我这么做完全是为我们大家好,我也是听了神甫的建议,认为肯定……所以今天早上完全没有想到……”

说到这里,她失声痛哭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啊,流氓!坏蛋!凶手!”伦佐大声吼道,气愤地在房子里来回踱步,不时握紧匕首。

“啊,上帝!多气人啊!”阿格尼丝喊道。年轻的伦佐突然扑到正在哭泣的露琪娅面前,一脸焦虑、愁苦而又柔情地看着她,说:“这将是这个恶魔干的最后一件坏事!”

“啊,伦佐,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不要这样做!”露琪娅哭着说,“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请不要这样,上帝是怜悯我们穷人的,如果我们做了错事,他还会帮助我们吗?”

“不,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不要啊!”阿格尼丝附和着喊道。

“伦佐,”露琪娅以一种满怀希望,平静又坚定的语气说,“你有手艺,我也会做工,我们就走得远远的,让那个人再也听不到我们的消息。”

“噢,露琪娅,那以后呢?我们还没有结为夫妻呢。神甫会给我们出具一纸‘无婚姻障碍证明’吗?他这样的人会吗?哎,要是我们已经结婚了,那该多好……”

露琪娅又哭了起来,三人都沉默不语,他们沮丧、惆怅的表情和他们所着的节日盛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我说,孩子们,请注意听我说,”过了一会儿,阿格尼丝开口道,“我比你们年长很多,对世事有所了解。你们不必如此惊慌,事情并没有你们想的那样糟糕。我们穷人之所以不能把一团乱麻理出个头绪来,是因为我们找不到正确的线头。但有时候,一个有学问的人出个点子,几句话一指点……你们很清楚我的意思。照我说的做,伦佐,去莱科找‘吹毛求疵’博士,告诉他所发生的一切。但是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不要这样称呼他,这只是一个绰号。你必须称呼他博士先生,噢,天哪,他们到底是怎样称呼他的?我不记得他的真实姓名了,大家都那样叫他。算了,你就找这位瘦瘦的高个子博士,秃头,鼻子红红的,脸颊上还有一颗紫红色的痣。”

“看到他我应该就能认出他。”伦佐说。

“好,”阿格尼丝接着说,“他是个能干的人。我不止一次看到有人遇到麻烦事,像一只小鸡扎进了一捆麻草中,急得团团转,束手无策,但是在和‘吹毛求疵’博士(注意不要这样称呼他)面谈了一个小时之后,就不把困难当回事了。你拿着这四只阉公鸡,可怜的家伙,我本打算宰了它们今晚晚餐吃的,你把它们带去给他吧,因为我们不能两手空空地去麻烦别人。告诉他所发生的一切,他立刻就会给你想出办法来,而这样的办法是我们花一年时间也想不出的。”

伦佐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露琪娅也表示赞同。阿格尼丝则为出了这样的好主意而自豪,她把这些可怜的东西一个一个地从鸡笼里抓出来,就像拴一束花一样,把它们的八只爪子用绳子绑在一起,然后把它们交到伦佐手上。伦佐和她们互相说了些鼓励和充满希望的话,便从园子的一个侧门出去了,这样他就可以不被那些可能会追着他跑、喊着“新郎,新郎”的孩子们看见了。就这样,他穿过了田野,或者正如当地人所说的“地头”,继续沿着小路行走。他想起自己的不幸,又不禁愁容满面,思考着要对这位‘吹毛求疵’博士说些什么。我想读者应该能够想象得到那些可怜的小东西是何等地享受着它们的“旅途”,它们被捆在一起,倒提在一个人的手里。那个人愁绪万千,激动异常,各种想法在他脑子里躁动的时候,他的手也跟着做些动作。他忽而生气,忽而决心十足,每一次伸出胳膊的动作都给这几只小鸡重重的打击,使这些倒悬着的鸡头猛烈地荡来荡去(如果我可以这样形容的话),与此同时,这些小鸡还猛烈地相互啄咬,如同那些一同落难的伙伴之间经常发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