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狼山(1)

越是靠近血狼山,越能感到隐约热浪扑面而来。靳岄还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贺兰砜皱眉:“这什么味道?”

靳岄和岳莲楼几乎异口同声:“硫磺!”

暗火殷红,土地铁黑,血狼山果真是由黑红两色构成的。靳岄远远望着,不禁想起在梁京流传的传说:踏空而来的高辛王与王妃身着红黑两色的大氅,飘然似仙。

“硫磺?”贺兰砜问,“硫磺又是什么?”

“火药懂吗?”岳莲楼跟他细细解释。

朱夜告诉靳岄,血狼山一半永远暗暗地燃烧着地火,从高辛人在此定居之时,他们便与火共存。高辛族生活在远离地火的那一侧血狼山中,受地火影响,气候燥热,火气焦浓,高辛族挖煤采矿,冶炼铁器,更有一部分人往山脉以东迁居,在可以种植的地方耕种。

血狼山的煤和铁矿是高辛族赖以生存的东西,高辛族人依赖着冶铁技术与其他民族交换物品,从食物到牲畜,但凡能交换的,一概都用铁器来换取。

靳岄一直望着蓝天下红得惊人的山峦,忽然看见山顶上有一些高大的架子,上面隐约有人活动。

“那是高辛人么!”靳岄又惊又喜。

“不是。”朱夜注视着山顶,“是北戎的军队。”

北戎吞下高辛人的土地及血狼山之后,便派驻军队在此地驻扎,一面守卫煤矿与铁矿,一面监督工人干活。

“这里面的工人大部分是北戎的罪奴。你应该知道五部落之乱吧?矿里不少人都是怒山的战败士兵。”朱夜说,“不过除此之外,也有一些高辛人。毕竟冶铁技术不是随口说说就能学会的,高辛人擅长冶铁,是因为高辛人懂得辨火识温,这等技艺没有十年八载根本练不出来。”

“哲翁不会强迫你们把冶铁术教给北戎人么?”

“当然会。”朱夜眨了眨眼睛,“但大瑀话说得好,压箱底的东西,只能代代相传,不能跟外人传授。高辛人不怕死,不怕威胁,除了驰望原的天神,谁都不能让我们低头。”

在朱夜带领下,四人离开了怒山部落地界。此处已经是北戎边境,再往前只有血狼山和驻守疆域的士兵。一行人拐了个弯,直接切入了血狼山山道。

岳莲楼已经脱了外套,靳岄把狐裘解下来,仍热得满头是汗。山道上有守路的士兵,靳岄正紧张时,朱夜冲那几位士兵扬了扬手。

“朱夜!”几位青年都非常兴奋,“你又回来了?”

岳莲楼恍然大悟般点头:“原来如此……朱夜在北都已经死了,可消息一时半刻还传不到这儿。”

朱夜称这几位都是自己的朋友,北戎士兵看了几眼便放行了。靳岄吃惊:“你跟他们很熟悉?”

“我每年都会回血狼山。”朱夜与士兵挥手道别,笑道,“高辛族神女不会把糟糕的东西带进血狼山,这是其一。其二,每年都有高辛人回血狼山拜祭,有的还会带上自己的家人,这儿值守的人已经见惯不怪。”

马儿在土红色的山道上缓慢前行。

“最重要的是,只要血狼山能按时按量产出铁矿,打制武器,北都根本不会管这儿发生什么。这里距离北都太远,高辛人太微不足道了。军队和血狼山的人相处尚算和平愉快,谁都没必要去闹事情。”

血狼山上划分了庞大的煤矿区与铁矿区,矿工生活的地方远离矿区,在山峦东侧。东侧没有那么热,偶尔还能见到从地面逡巡而过的蜥蜴,是这山道上难得的活物。

越往前走,人声渐渐稠密。朱夜让众人下马,带着他们往前去。转过两道关口,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热闹无比的市镇!

入目尽是皮肤黝黑的工人,几乎人人赤着上身,男的只着下裳,女子则在胸前多穿了遮蔽之物,同样浑身清凉。打铁之声远远近近传来,鼻中闻到的都是煤炭燃烧的焦味,市镇上空弥漫着烟雾,仔细一看,似乎还能看到粗粝的灰尘悬浮空中。

所有的房子都是石头砌就,极少木材,每间房子的大门门框、窗框都是铁制的,极为结实。人们穿的鞋子十分严密厚实,头发大都剪得很短,靳岄听不懂的话语在此处稠结,他又惊奇又觉得新鲜,扭头和岳莲楼相互打量。

“你真白。”岳莲楼说。

“你也是。”靳岄也说。

他俩在这儿格格不入:肤色太白了,头发太黑了,和入目的北戎人高辛人完全不一样。靳岄又抬头瞧贺兰砜。

贺兰砜一直紧紧攥着双拳,靳岄牵了牵他的手,他惊醒般震了一下,低声道:“这么多高辛人。”

和北戎人相比,这儿的高辛人只有十来个,但在贺兰砜看来已经足够多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多头发明亮、肤色如蜜的族人。

人们发现了朱夜,纷纷迎上来。看到她身后的三个陌生面孔,尤其是见到靳岄和岳莲楼,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大瑀人。”朱夜简单介绍,“我受了伤,他们一路护送我回来。”

于是他俩也受到了最高规格的接待。此时已近入夜,下矿的工人纷纷回到市镇歇息,人们熙熙攘攘地引领他们往酒铺子里去。这酒铺没有招牌,只在门前粗大结实的黑色铁架上挂了个巨大的铁制鹿头,比靳岄还高出一截。

鹿头双目血红,仿佛盯视着渐渐靠近的靳岄和贺兰砜。靳岄惊得连连赞叹:“这么大的鹿头!怎么打成的?”

他用大瑀话发问,周围无人能懂,最后还是朱夜解答:“分六块打造,最后拼起来就成。”

鹿角上挂着火灯,靳岄和岳莲楼仔仔细细地趴在鹿头上观察,愣是没找出一丝接缝。

“就跟你那琴拆了再接成一把弓一样,也是这技艺?完全看不出缝隙,你们高辛人也太神了……”岳莲楼几乎把一双黑眼睛看成了对眼儿,半晌才直起身揉眼窝子。

朱夜眉毛一挑:“那当然。”

进了酒铺子后,拘谨的靳岄和贺兰砜乖乖地坐在角落里,紧紧挨着。朱夜是所有人的注目点,岳莲楼一眼就瞅中了人群之中最英俊的高辛汉子,亲亲热热地聊天,满口流利的北戎话。

那汉子却只想跟朱夜说话,岳莲楼说十句他接不起一句。受了冷遇的岳莲楼又去撩拨女人,但女人也不太搭理他,黑眼睛或绿眼睛都只是远远打量他。

“岳莲楼的长相在这儿不受欢迎。”靳岄小声地笑,“他晚上肯定又要发牢骚。”

贺兰砜没搭话,靳岄又握住他的手。贺兰砜点了点头:“嗯。”

“你怎么了?”靳岄问,“这儿味道太呛了么?”

“不是。”贺兰砜攥紧靳岄,“……我有点儿害怕。”

靳岄不解。酒铺十分热闹,浓烈呛鼻的酒气冲淡了弥漫此间的焦味,人们热烈地唱着听不懂的歌儿,挑起奔放快乐的舞蹈,连朱夜看起来也比在北都高兴得多。她忘了自己肩上的伤,拿起琴弹奏,歌声嘹亮高亢,让靳岄想起列星江上浑如长鲸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