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4/57页)

“我是捷克人,老兄,”帅克回答。“喝一杯怎么样?”

“Nem tudom, bardtom.”〔3〕

“没有关系,老兄,”帅克带邀请的口气说。把自己斟满的杯子放到不幸的士兵面前。“好好喝一杯吧。”

那人明白过来,喝了酒,对帅克道了谢。“Koszonomszivesen.”〔4〕他继续检查钱袋里的东西,最后叹了一口气。帅克明白那匈牙利人也想叫一杯啤酒,但是钱不够,于是又给那匈牙利人叫了一杯。那匈牙利人再次对他表示了感谢,然后又想借助手势向他解释点什么。他指着自己受过枪伤的手臂使用国际共同语说:“噼,啪,噗!”

帅克同情地摇了摇头。康复期的残疾人继续向帅克解释。他把左手放到离地面半公尺的地方,然后举起三个手指头,表示他有三个小孩。

“Nincs ham, nincs ham.”〔5〕他继续说,想告诉他孩子们在家里没有吃的,然后用他那军大衣的肮脏袖子抹掉了眼里的泪珠。大衣上有一个弹孔,子弹射穿了他的身子——完全为了匈牙利国王〔6〕。

在这样的交谈中,帅克那十个克朗一个个跟他告了别。这当然不足为奇,可那也是在跟车思克-布杰约维策缓慢但肯定地断绝着联系——随着他请自己也请那康复中的匈牙利人喝掉的一杯杯啤酒他失去了购买火车票的能力。

又一列去布杰约维策的火车从车站经过,帅克仍然坐在桌子边,听那匈牙利人重复他的“噼,啪,噗!harom gyermek nindx ham, eljen〔7〕!”

他说最后这话时帅克跟他碰了碰杯。

“继续喝酒吧,你这个匈牙利王八蛋,”帅克回答。“往酒里泡吧!你们是不会这样请我们喝酒的……”

邻桌的一个士兵说他们随28团到兹格德时,匈牙利人指着他们,让他们举手投降〔8〕。

这倒是实话,没有撒谎。但是这个匈牙利士兵显然觉得受到了侮辱,虽然在所有的捷克士兵中那情况是家常便饭,而到最后匈牙利人自己也都那么做的——那时他们已厌倦于为匈牙利国王卖命了。

然后那个士兵也在帅克身边坐了下来,告诉他:他们在兹格德也让匈牙利人吃了些苦头,把他们揍出了几家酒店。说话中他对匈牙利人的争强斗胜能力也打满分。说自己在背上有个刀伤,所以送回基地去治疗过。

可是现在他回来了,连长显然想让他坐牢,因为他没有报那一刀之仇——报仇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的。他就该受惩罚,惩罚了才能维护整个团队的荣誉。

但是军事管制队队长突然来查问帅克了。那是一个士官长,由四个拿刺刀的士兵陪同。他开始了:“易赫瑞·多库门腾〔9〕,你的增明呢?给我看看,坐,不要走,坐,喝酒,还喝酒,当兵的!”

“我没带证件,米拉茨库〔10〕(甜心),”帅克回答。“91团的路卡什中尉把证件带走了,把我留在了这儿的车站上。”

“米拉兹克是什么意思?”军士长用德语问一个捷克民团老兵。那老兵似乎无论做什么都跟他过不去,因为他用德语平静地说:

“米拉茨库吗?就是‘军士长先生’的意思。”

军士长继续跟帅克谈话。“每一个司兵都必须有增件,没有增件我把他关进巴痕霍伏斯-米粒塔尔康曼多〔11〕,像关疯狗和讨厌的野秀一样。”

他们把帅克带到了车站驻军总部。那儿的警卫室里坐了几个人,跟那老兵一样的捷克人——那位因为给“米拉茨库”找到那么出色的德语译名,而为他的长官、军士长和天生的敌人效了劳的老兵。

警卫室里有石版画装饰,是那时国防部分发到一切跟部队有关的办公室、学校和军营里的。

好兵帅克迎面见到一幅照片,按标题那照片表现的是皇家与王室21炮兵团的法兰提塞克·翰梅尔中士和蒲尔哈与巴哈梅下士在如何鼓励人们坚持战斗。那照片对面挂了另外一幅照片,文字说明是:匈牙利民团轻骑兵5团的詹·丹克侦察敌人排炮阵地。

右下方挂着块牌子:罕见的英雄模范。

这里的模范和文字都是被征召入伍的新闻记者和奥地利老白痴臆想和编造的,要借助这类牌子鼓舞士气,可部队的人从来不读。英雄模范被装订成册送给前线的他们时,他们就拿它来把烟斗烟丝卷成烟卷,或是处理到更该去的地方,使其作用跟被辉煌地杜撰的旷世英模的价值与精神更为契合。

军士长去找一位军官去了。帅克在一块牌子上读到了下面的文字:


英勇的马车兵约瑟夫·崩

救护部队的战士赶着隐蔽在峡谷里的马车运送重伤员。装满了一车就往救护站送去。俄国人发现了,向他们开炮。皇家王室第3军后勤部队马车兵约瑟夫·崩的马被开花弹炸死了。崩叹了口气说,“我可怜的达宾,你完了!”就在那一刻,他自己也被开花弹炸伤了。可是他不顾伤痛,从马背上卸下马具,把车拉回到安全的掩体,又回来寻找死马的马具。俄国人继续开炮。“你打吧,该死的家伙!我是不会把马具留下的!”他喃喃地说着,继续解开马具。他终于成功了,背上马具便往马车爬了回来。因为耽误的时间很长,他回来后受到救护车人员严厉的申斥。勇敢的士兵解释道:“我不能放弃马具,实际上它还是新的。我觉得这样的东西我们并不多,丢了十分可惜。”然后他便去了急救站。直到那时他才报告自己已经负伤。后来,部队长在他胸前挂上了银质勇敢奖章。


帅克读完报道,军士长还没有回来,他便对警卫室里的捷克民团的人说:“那可真是勇敢的模范,如果我们继续像他那样,我们的部队就会只有新马具了。但是我在布拉格时还在《布拉格公报》上读到过一个更优秀的模范——一年制志愿兵约瑟夫·伏衣纳博士,属于加里西亚步兵野战部队第7营。他在拼刺刀时脑袋中了弹,他们要把他送到急救站去,他却对他们大吼说,像他那样的擦伤不需要包扎,他要立即跟随连队前进。但是,一颗子弹又削去了他的踝骨,他们又想把他弄走,但是他拄着棍子开始往前线拐,用棍子保卫自己。但是,又一块弹片飞来,打断了他握棍子的手。他把棍子换到另一只手上,高叫道为了这个他一定不会饶恕敌人。要不是不久以后一块弹片杀死了他的话,上帝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如果敌人没有打死他,说不定也能得到一枚银质勇敢奖章呢。他的头被炸飞了,滚下来还在高喊,‘不要放在心上,即使死亡靠近!不要害怕,完成你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