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2/4页)

他的思路虽然直截了当,并不复杂,但他却似乎和其他基督徒一样执着于基督,并且总是一再绕着基督打转。

“为什么不呢?”他低声呢喃,目光盯着炉火。“他比我更明白他应该在哪里出生。可是如果他是在我们的森林中来到的这个世界,事态将大大不同。我们不会杀了他,我们会照顾那个婴儿,决不会让他少了鹿肉和磨菇,缺了海狸皮和琥珀……和我们在一起,他会舒舒服服的,如果他需要什么,我们会从苏埃比或者马尔科曼尼人那里为他抢过来。”

他搅了搅刚才放在炉火上的家常菜,然后陷入漫想,任由回忆将他带回他的森林,直到壶里的汤水咕咕冒泡并且开始发出咝咝的声音。等他把汤倒进一只浅底的碗中晾着后,他才再次开口说话。

“格劳库斯说不能让你动弹,先生,就是那只没受伤的手也不能动。所以卡琳娜告诉我,我得喂你。”

维尼奇乌斯没有争辩,他从来没有质疑过她的想法,她原本可能成为恺撒的女儿或是女神,她的想法就是他的法律。乌尔苏斯蹲在他的旁边,用一只小杯子从碗里舀出温热的汤,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的嘴边,他太紧张,太想把事情做好了,他那双天空般蔚蓝的眼睛里满是谨慎,维尼奇乌斯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怒火冲天的提坦(1),他昨天还打倒了克罗顿,像旋风一样冲他呼啸而去,若没有吕基娅的阻止,他早就把他撕成碎片了。这也是维尼奇乌斯第一次思考一个普通人,一个仆人,或者说,一个蛮族人在关心什么。

然而,不管有多么小心,乌尔苏斯到底还是一个笨手笨脚的护工。那只杯子消失在他的大手里,杯沿上没有那个年轻人可以放下嘴的地方。

“从树丛里拽一只牛出来都比这要容易得多。”他有感而叹。

维尼奇乌斯咧开了嘴,这个吕基亚人手忙脚乱的样子让他很开心,不过提到动物,他想起了什么,他曾经在竞技场里见过长着犄角的气势汹汹的野牛,而且他知道它们来自于北方的森林,即使是角斗场上最棒的优胜者也怵它们三分,只有大象还能在身形和力气上与它们较量一番。

“你是说你试过拽着那类野兽的犄角,把它们抡出去吗?”他惊异万分地问。

“在我的头二十个年头里,我害怕它们。”乌尔苏斯耸耸肩膀说道。“可后来,这就不怎么能难住我了。”

这时候,吕基娅从一面门帘后面对着他们探出身子,“我来帮会儿忙吧。”她说道。

说着,她几乎是立刻从卧房出来,她身上穿着一件又短又轻的紧裹胸部的托尼,这时准备上床睡觉时的装束,一种在古代叫做束胸的衣服。她的头发松散地披在背后和肩头。看到她,维尼奇乌斯的心脏加快了跳动,他开始责备她,怎么离开了那么长时间还没有休息。

“我正要休息呢。”她的声音悦耳动听,“不过首先让我在这儿顶替乌尔苏斯一下。”

她拿过杯子,坐到小床的边上,开始给维尼奇乌斯喂食,维尼奇乌斯既感到受宠若惊,又觉得欢欣鼓舞。当她向他俯下身来的时候,他感到暖乎乎的。她散开的长发垂落到他的胸膛上,他确定自己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欲望占据了他的心神,各种茫然的情感将他圈进了一个漩涡里。但是他也确定,这是一个可爱的,珍贵万分的人儿,对他而言,她比这个世上的任何东西都重要。他一直想把她当成爱侣那样去拥有,此刻,他也如同一个对妻子关爱有加的丈夫那样爱恋着她。在此刻以前,他的想法和行为与任何一个处在和他相同位置和时代的男女们类似:是一个我行我素,不肯妥协的自我主义者,除了自己外,对其他人都无动于衷,只关心自己快不快活,只关心自己有没有占尽先机。此刻,他开始把她作为人类去关心了。

他喜欢看着她。和她在一起让他觉得欢乐,可是他担心她会劳累过度。“可以了。”他说道,拒绝进食,“去睡觉吧,我的女神。”

“不要这么称呼我。”她说,“这话是我不应该听到的。”

不过,在对他说话的时候,她面带微笑,她不再觉得困,也不再觉得累。她说她会陪着他,一直到上午稍晚些时格劳库斯过来为止。聆听着她音乐般的嗓音,他完全沉醉了,被一种雀跃的感激欢乐所俘虏,他在寻找表达感激之情的方式。

“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在沉默了好一阵子后,他说道。“但是现在我知道,我过去选择了错误的道路来接近你。所以,眼下我要告诉你:回家去吧,到彭波尼娅·格莱齐娜身边去。你放心,从现在起,没有人会对你动手了。”

她的脸色变得忧伤起来。她那柔和谦顺的声音几乎化成了一声叹息:“即使是远远地看上她一眼,我也会感到幸福,可是我再也不能回到她的身边了。”

“为什么这么说?”维尼奇乌斯惊讶不已。

“阿克提告诉了我们帕拉丁宫里发生的事。”她对维尼奇乌斯说。“难道你没有听闻在我逃走之后,恺撒都做了什么吗?就在动身前往那不勒斯之前,他临幸了奥路斯和彭波尼娅家,他以为他们帮了我一把,他还以自己最不高兴的一面对他们进行恐吓,好在奥路斯还能向恺撒提醒,他一辈子也没有撒过谎,然后他发誓说他和彭波尼娅既没有帮我的忙,也不知道我在哪个地方。恺撒相信了他,之后他把那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我们这里的长老建议我不要给母亲写信,那样的话,她就可以一直发誓说她没有收到过我的信,也不知道我在哪个地方,也许你无法理解,维尼奇乌斯。然而我们是不允许去撒谎的,即便要靠撒谎我们才能活命,也不可以。这就是我们的法律,我们所有的意愿都得在它面前屈服,所以,自从离开彭波尼娅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她所能听到关于我的消息只来自在各种地方冒出来的,说我安全无恙的只言片语。”因为想家,她眼中含泪,可是她很快镇定下来,并迅速恢复了平静。“我知道,彭波尼娅也想念我,但是我们有我们的寄托。”

“是啊。”维尼奇乌斯喃喃低语。“基督是你们的寄托,可是我对这东西一窍不通。”

“那么看看我们,看看我们当下的样子。我们中间没有矛盾,没有痛苦,也没有磨难,即使这些降临也会被变成欢乐,死亡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是生命的终点,可对于我们而言,它仅仅是一个开端,是一切变得美好的开局,是暴风雨之后的宁静,是安详的,是永恒的。我们的教义要求,哪怕是敌人,我们也要报以同情,它禁止任何谎言,把它你的灵魂从所有的愤怒桎梏中解放出来,并且最终赐予你源源不绝的幸福,遵照这样的教义去生活意味着什么呢?想一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