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3/4页)

“我在奥斯特里亚努姆听过这个了。”维尼奇乌斯附和道。“我也见识到了你们的人是怎么对待我和基隆的。一想到这儿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还在做梦,不我应该相信我的眼睛和耳朵。不过对我说说别的吧,你幸福吗?”

“是的!”她坚定地回答。“和基督在一起,你不可能觉得不幸福。”

“你就不想回到彭波尼娅身边吗?”

“我打心眼儿里乐意,而且如果这是神的旨意,我会回去的。”

“所以我才说,回家去吧,我将对我的家宅保护神发誓我不会去找你的麻烦。”

她想了一会儿,最后说,“不。我不能回去,我深深地爱着他们,我不能将他们置于险境。恺撒不喜欢普劳提乌斯家族。倘若我回家了,他不久就会得知此事,你知道一条消息传遍罗马的速度有多么快。奴隶们互相打听一切已发生的事情,而恺撒会从他的奴隶那里听说这事儿,他对奥路斯和彭波尼娅的手段至少会是把我又一次从他们身边带走。”

“是,”维尼奇乌斯皱起了眉,“那倒是有可能。如果没有别的理由,他会那样做,以彰显他的意志。他确实已经把你忘得差不多了,他更偏向于认为受害的一方是我而不是他。但也许……嗯,若是他把你从奥路斯那里带走,然后把你交给我呢?那时我只要把你还给彭波尼娅就行了。”

这时,她的笑容愈发忧伤了。“维尼奇乌斯,难道你就真的想在帕拉丁宫里看到我吗?”她问他。

维尼奇乌斯咬紧牙关,太阳穴上隐隐作痛。“不,你是对的,是我把话说的像个傻瓜。”

忽然之间,他看见自己的世界里漆黑一片,一个名为丑恶的大坑在他面前张开了口。他是一位贵族,是一名军团司令官,是一个执掌大权的人,然而,罗马的所有权势都被一个绝无仅有的疯子攥在手里,这个人的喜怒哀乐,倒行逆施绝对无人可以加以预料。只有像类似这些基督徒的人才能不在他的阴影笼罩下生活,才能对他无所畏惧,他们做什么都不将他考虑在内。对他们来讲,这整个儿的一切,以及和生活在这个世界里随之相伴的心伤、痛苦和孤立没有什么意义,就连死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其他的人,不管是最高贵的人,还是最卑贱的人,都以各种方式从精神上向帕拉丁宫的那个疯子跪伏了。

在他那个时代,所有让人恨之入骨和无孔不入的恐惧,让人完全无法逃避,让人备受屈辱的恐怖突然落在了维尼奇乌斯的面前。为了防止那只怪物再次想起吕基娅,把他的雷霆之怒发泄在他所爱的人身上,他不能将吕基娅带回奥路斯家。即使尼禄做完就忘了自己干了什么,伤害却已然发生。维尼奇乌斯相信,假如他和吕基娅结了婚,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吕基娅和他自己以及别的人身上。他就像被惊雷击中似的,猛然想到,在这些情形之下,生活是无法忍受的,世界必须改变,并开始变成一个新的世界。要不然,生活就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还抓住了一个事实,一个不久之前没能抓住的事实,即只有基督徒才能在这样的时代里过得幸福。最首要的一条是,他憎恨自己的错误把他和吕基娅的生活给搅得一团糟,糟得实在没有一个办法把事情扭回正轨。

悲痛就似一只捶中了他的拳头。“比起我的生活,你的生活里有更多的欢乐。”他说,“你知道这一点吗?在这个破屋子里头,在这些可怜人里,你有你的基督徒,而我却只有你,自从你失踪后,我就一直像一个饥肠辘辘,无家可归的乞丐,祈祷着结局。你对于我就意味着全世界。我寻找你是因为,没有了你我就活不下去。相信我,我再没有赴过宴会,并且很少休息,只有怀着找到你的希望,我才没有横剑自尽。可现在我却害怕死去,因为我会再也见不到你,我对你说的都是我所知道的最质朴的事实。我无法去想,没了你我怎么能活下去,能让我活下去的是找到你和再见到你的希望。”

“你记得我们在普劳提乌斯府里说过的话吗?”他的声音急切起来,但也充满了失落,“有一天你在沙地上画了一条鱼,而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你记得我们是怎么扔球的吗?从那时起我就爱你胜过爱我的生命了。而你呢,也一样开始觉得我爱你。然后奥路斯过来用着凉和死亡来警告我们,而我们连开场白都还没有说完。在我们出府时,彭波尼娅对佩特罗尼乌斯说神是唯一的,是无所不能,普渡众生的,但是我从没有联想到你们的神就是基督。听着,倘若他把你赐给我,我就准备爱他,尽管他看起来像是个奴隶、异邦人和乞丐的神。”

“你坐在这里,在我的身边——”他的声音激昂起来——“然而你正在想着的却只有他,也想想我吧,否则我会开始恨他。你是我惟一崇拜的神明,我祝福你的父母和你出生的国土,我愿意吻你的双足,为你焚烧供品,为你奉上我的祈祷,在我看来,你比得上三个女神。你不明白,你也想象不出我有多么爱你。”

他的脸苍白而扭曲。他伸出手抹了抹湿漉漉的额头,他的性格不理解什么是对立,无论是爱还是怒,他都非常极端,他就像一个情绪失控的人那样说着话,他不再在乎他用了什么样的字眼,只是用能让人信服的真诚说着话。吕基娅能感觉到他的痛苦,他的渴望,他赤裸裸的欲望,以及曾经在他心中积聚起来的不受拘束的爱恋,现在这些爱恋以言语的形式喷涌出来。这些字眼令她觉得不庄重,但她的心却突然加快了跳动,在那件束身托尼下,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进来,就仿佛她的身体盼望着挣脱托尼的束缚。她不由自主地对他的不幸感到同情。维尼奇乌斯对她的尊重和体贴使她感动,她觉得自己被热烈地倾慕与爱恋着,他还认识到了自己对这个危险和强势的罗马人所持有的影响力。他现在彻彻底底地归她所有。而且他放低了身段,低得超过像他那样的人所能允许的任何程度。正是他放低了傲慢无比的身段,正是这在深入真理之前的第一步令她无比地高兴。

她记得意气风发时的他,在普劳提乌斯家花园里的那个维尼奇乌斯英姿勃发,玉树临风,犹如一位异教的神祗,他那时对她倾诉爱情的威力和魅力,搅起了她梦幻般的感情,令她感受到重要而又烦心的思绪,那是她在稚童般纯真的那些日子里从未曾感觉到的。他记得这个人在帕拉丁宫里的亲吻,记得乌尔苏斯像从火里一样,把她从他的怀抱里拽出来。只有此刻,他那张傲慢自负的面孔才因为痛苦和崇敬而变得软化,苍白的额头下的那双眼睛带着乞求;他受了伤,他对爱情的希翼全都支离破碎,可他仍然爱着她。他的孤独,他放低的身段和他的爱慕之情使他从罗马人的宝座上走了下来。而这,吕基娅意识到,正是她在那些阴霾的日子里,想从维尼奇乌斯那里得到的;假使他以前可以像那样对她,她将会全心全意地爱他,而现在,这让她觉得他更加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