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2/3页)

这是五月初里一个少见的暖和天,即便是日头已经进入了下午。在那些吃饱喝足的人身体里翻腾的热浪很快让他们想到了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夏天。船桨跟着音乐的节拍击打着湖面,退出一道道波浪,推动大木筏在水中摇晃,然而水面上却是静止不动的,由此,在岸上的那些树丛和丛林就似乎像是被湖上正在发生的事吓得一动不敢动了。大木筏在水上漂荡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在波澜起伏的水面上漾起了一条条水波,一圈圈涡纹,载着一船大吃大喝,越来越闹腾的赴宴人。喝醉了的进食者们早就不注意座位次序了。他们踉跄着脚步,寻摸着新的伴侣,看到最合他们心意的人,不管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就“啪”地一下子躺到那人旁边,即使宴席进行的时间离结束还没有到一半。

尼禄自己就是破坏座位次序的第一人,他命令维尼奇乌斯和他调换位置,那样,他就可以在鲁布里娅的耳边上说悄悄话了,而这个年轻的军团司令官则发觉自己躺在了波佩娅身侧。波佩娅对他伸出一条雪白的手臂,请他把她刚才松了的臂环带子扣紧。他两手发抖地做这件事的时候,波佩娅垂下眼睫窥视了他很长一会儿,仿佛是突然对自己的炙热情感有了羞涩之意,她迅速摇了一下头,好像后悔了似的。

这时,太阳变大了,闪耀着深深的绯红色彩,缓缓地从树冠之后落下。到了这时候,绝大多数赴宴的宾客们都醉得一塌糊涂。那艘木筏此刻正在林木荫荫的湖岸附近打着转,岸上,成群结队的男子扮成农牧之神或森林之神的样子,吹着笛子、口哨,摇着手鼓,而年轻的女子们则一丝不挂,扮成林中女仙或水中女仙的样子,在一堆树木和花朵中间显得光洁白亮。黑暗终于到来,从帐篷下传来一阵狂呼乱吼,喝得醉熏熏的人们对着卢娜发出吹呼,树丛里突然亮起了上千支火把,把树丛照得亮亮堂堂,一缕缕光线从散布在河岸上的临时妓馆中泻出,新的一批又一批的裸体女人,即罗马最体面的家庭里的妻子和女儿们,涌上沿岸的平台,对那些赴宴者叫喊,做出毫不遮掩的邀请动作。

木筏最终靠了岸。恺撒和众达官贵人奔赴树丛,消失在一座座妓馆中,消失于树林里的帐篷中,消失在一间间散落于山林泉水和溪流中的仿造树丛中。每个人都入了魔。没有人知道去哪儿寻找恺撒,再也没有什么方法能把元老和骑士与舞蹈演员和乐师区分开来。大吼大叫的农牧之神和森林之神追逐着尖叫的仙女们,人们开始用一捆捆的干燥秸杆向灯烛和火把上扑打,将火熄灭。随后,黑暗便笼罩了树林。开阔的阴影地里到处都有狂吼乱叫声,刺耳的大笑声,急促的细语声和喘气声。说实在的,罗马以前还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这样的情形。

维尼奇乌斯喝醉酒的程度远远不及吕基娅去过的帕拉丁宴会那次。但就算是他,不管看身边的什么也都感到晕头转向,而且被撩起了欲火,肆意的疯狂控制了他。他噌一下子冲进树林里,跟着别人一块儿奔跑,四处寻摸着他能找得到的最美丽的林中女仙。一大群女仙从他的身边跑过,被农牧之神和森林之神,元老和骑士们追赶,她们呼喊着,歌唱着,身后留下一串音乐声。最后,他看到了一群女子,在她们前面领头的是一个打扮成狄安娜女神的姑娘,他忽地向她们那边转过去,要把她们看得更清楚些。但是,突然,他摒住了呼吸,胸口的心脏卟通卟通地猛跳,那个身姿轻盈,诱人心魂,额头上的月神号角闪闪发亮的女神使他联想到了吕基娅。

仙女们绕着他跳舞,就像一圈会动的狂野放肆的鲜花,然后她们又像一群小鹿打着漩儿走开了,意思是让他跟上。

然而他却站着没动,他心跳加快,呼吸加重,喉咙里的呼吸发出沉沉的咝咝声。靠近一瞅,狄安娜和吕基娅一丁点儿也不像,可是他的第一个错误造成的效果却让他全身乏力。他立即被走投无路的渴望俘虏了。他对吕基娅的渴望超出了希望占有她或是梦想占有她的界限,他的心里满满的全是对她的爱,就感觉恰似潮水在拍击他的胸膛。比起这些淫乱和疯狂的树丛,吕基娅之于他却似乎是从未有过得亲昵,从未有过的洁白无瑕。不久之前他还准备沉溺在这盲目无知,各种快感不受拘束的淫窟里;可现在他却感到后悔,并且厌恶得喘不过气来。他突然感觉有一种呼吸新鲜空气的需要,感觉要看看被这些鬼森森的树林遮挡住的星星的需要,他转身就跑。

他刚跑还没有几步,就有一个戴着面纱的人从黑暗中冒了出来,那人把两只手都捂在他的胸口;她低语时发出的热气扑到他的脸上。“我想要你……来吧!没人会看见我们。快!”

维尼奇乌斯跳了起来,像一个从睡梦中惊醒中的人那样。“你是谁?”

“你猜。”

她捧着他的脑袋使劲儿朝自己搂,她的双唇隔着面纱紧紧贴着他的,仅仅是为了呼吸一下空气才把他急急地推开。

“这是一个欢爱的夜晚。”她大口喘着气说。“一个彻底迷情的夜晚……一个纵情声色的夜晚……!今天晚上做什么都可以……你可以要了我!”

但是那个吻却像一块烧得通红滚烫的烙铁烙在维尼奇乌斯的嘴上。那让他觉得恶心。他的思绪和心思已经飞到了别的地方,对他来说,除了吕基娅世界上再没有别人。

“不管你是谁。”他把她推到一边,说道,“我爱的是别人。我不想要你。”

可她却只是把他的脑袋拉得离她更近了。“揭开我的面纱!”她命令。

就在这时,从附近的树丛里传来树叶的沙沙声,那个戴着面纱的人迅速离开,像一个幻影一样消失了。只有一阵快速传来的笑声回荡在黑暗中,显示出她刚刚在那个地方,笑声里似乎有着莫名其妙的恶毒和威胁的意味。

然后他看向佩特罗尼乌斯。

“我什么都看见了,也什么都听见了。”佩特罗尼乌斯说。

“我们离开这地方吧。”维尼奇乌斯回应道。

他们立刻这么做了,回城的一路上,他们什么也没有和对方讲,直到站在维尼奇乌斯家的中庭里的时候,佩特罗尼乌斯才问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鲁布里娅吗?”想到亵渎维斯塔贞女,维尼奇乌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佩特罗尼乌斯压低声音。“维斯塔的圣火不再神圣,因为今天晚上鲁布里娅和恺撒躺在了一起。你——”他把声音放得更低了,“是和奥古斯塔,神圣的波佩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