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第2/2页)

佩特罗尼乌斯发觉,比起接受由他亲手促成的,可以终结生命的磨难和爱情,接受这样一种生命结局更为容易。

此时此刻,维尼奇乌斯也在做着他能想到的,或者他能想象得到的一切努力。他拜见他瞧不起的达官贵人,压抑着骄傲恳求他们救一救吕基娅。他请维特里乌斯做中间人,把他在西西里亚的产业全部奉送给了提盖里努斯,送出去的还有那个长官或许想要的一切东西。但是提盖里努斯却拒绝帮忙,也许是不想破坏他在波佩娅那里的立场。跪在恺撒面前,乞求尼禄的怜悯毫无用处,但就连那种事他也准备去做。

“若是他拒绝了你,你要怎么办?”佩特罗尼乌斯质问,对结果心怀忐忑。“或者更糟一些,若是他用恶言恶语,甚至是污秽的威胁来回应你,你要怎么办?”

答案清清楚楚地呈现在那个年轻的军团司令官紧皱起来的面孔上,呈现在他神色痛苦的脸庞上,呈现在闪烁在他眼中杀人似的火光里。

“你看看你!”佩特罗尼乌斯戳着指头,开解道,“就因为这我才提出反对意见,那会把通向所有可能营救之路的门扉堵上。”

然而维尼奇乌斯却控制住了自己,他用一只发麻的手抹了抹汗津津的额头,“不,”他低喃道,“不!我是个基督徒。”

“到时候你就不记得你是个基督徒了,就像你刚才忘记的那样。你有权利不把你自己的命当回事,但是你没有权利把她的命也不当回事,要记得他们在玛摩坦是怎么杀掉塞扬努斯的闺女,要记得他们在杀她之前所作所为。”

他知道,在说这话时,他不是完全出自真心。他对维尼奇乌斯的关切远远多于对吕基娅的关切。但是他也知道,除了有可能给吕基娅避无可避的命运雪上加霜的认知,再没有什么能阻止这个年轻的军团司令官离那致命的一步稍微远一点。正如日后所证实的那样,他在另一个推测上也是正确的:皇帝圈子里的人希望这个的年轻战士登门拜访,他们做了让维尼奇乌斯跳入陷阱的精心准备。

这时,折腾那个年轻人的痛苦超出了人类所知的磨难的极限。

从吕基娅被带至监狱的那一刻起,从她未来的殉难光辉赋予她神圣光彩的那一刻起,他开始以另一种方式思念她。爱慕化为崇敬。不但他对吕基娅的爱加强了百倍,他还发现,他几乎是从精神上倾慕着她,仿佛她是一个神所接触的生灵,而不是这个世间的生灵。想到他可能失去她,想到这个他作为妻子来爱慕,又作为宗教象征的圣女来爱戴,妻子和圣女二者合于一身的人死在竞技场里;又想到他有可能还要遭受其他的,比一死了之更加难以忍受的苦难,他的血就冷了。罗马法律禁止对处女和儿童施以极刑;经前代恺撒叛决,塞扬努斯十二岁的女儿要和全家一起被处死,在能合法斩首她之前,看守她的狱卒们轮暴了她。佩特罗尼乌斯唤醒了他脑中的恐怖画面。

他的一切思想,他的智慧和他的精神全部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呻吟。他感到了天旋地转。有时候就感觉好像脑袋里发生了爆炸似的,那些爆炸要么让他失去了一切感知,要么将他四分五裂。他失去了对现实的掌握。他停下了对身边世界的探索。他理解不了,为什么这个慈悲仁爱的基督——这位神——没有帮助他的追随者;为什么帕拉丁宫的焦黑墙壁没有倒塌,把尼禄、达官贵人,禁卫军军营和整座暴力与罪恶的罪孽城邦给埋葬。他觉得这才是应该发生的,其他任何事都不应该被允许发生。他所看见的周围一切统统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这场噩梦压迫着他的精神,促使他的理智嚎叫。

可是他所见到的不是梦魇,不是梦境。野兽的咆哮声告诉他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新的竞技场建立时,有斧子劈砍的沉闷声音,这是真真切切,无可辩驳的现实,没有任何虚幻之处。狂吼乱叫的人群和拥挤的监狱是它的佐证。他对基督的信仰动摇了,此刻,信仰变成了害怕,而这样的害怕也许是他所受到的折磨中最难熬的。

而在这个时候,佩特罗尼乌斯正在吩咐他,让他记住塞扬努斯的孩子在死前遭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