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5页)

麦克基先生是一位脸色苍白、带有女人气的男人,就住在楼下。能看出他刚刚刮过了脸,颧骨上还留下一处白色的肥皂沫没擦干净,他彬彬有礼地同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打招呼。他告诉我说他是一个“搞艺术”的人,我后来才揣摸出他是个摄影师,挂在墙上的威尔逊夫人母亲的那张模糊不清的大照片就是他给放大的。他的妻子说话细声细气,样子显得无精打采,模样并不难看,可却惹人讨厌。她不无骄傲地跟我说,从结婚到现在她的丈夫已经给她拍过一百二十七次照了。

威尔逊夫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又换了衣服,现在穿着的是一件制作精美的乳白色的薄纱连衣裙,当她来回走动时它便发出的响声。由于这衣裙的关系,她的个性也似乎发生了变化。她在车行里洋溢出的那种极旺盛的精力,在这儿成了一种引人注目的高傲自大。她的笑声,她的举止言谈,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变得越发明显地矫揉造作。在她这般自我膨胀的当儿,她周围的空间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她好像绕着一根咯咯作响的支轴在烟雾弥漫的空气中旋转起来。

“我亲爱的,”她对她的妹妹高声地、装腔作势地喊道,“现在的人骗子居多,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对你行骗的机会。他们脑壳里所想到的都是钱。上个星期,我叫一个女人到这儿来给我修脚,当她末了递给我账单时,那开销真让你觉得她给我做的是阑尾炎手术呢。”

“那女人的名字叫什么?”麦克基夫人问。

“埃伯哈特太太。她串户上门给人修脚。”

“我很喜欢你这件裙子,”麦克基夫人又说,“我觉得它帅极了。”

对这赞扬,威尔逊夫人却不屑一顾地将眉毛一挑。

“这只是一件破旧的裙子,”她说,“当我对自己的打扮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时候,我才偶尔随便穿穿。”

“可是,穿在你身上它显得很美,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麦克基夫人继续说着,“如果切斯特能把你现在的风姿拍下来,我想他就能得到一幅杰作的。”

我们都默默地看着威尔逊夫人,她将一绺落在她眼前的头发撩了起来,用娇媚的笑容回望着我们。麦克基先生斜歪着脑袋专注地睇视她,然后用一只手在他脸前来回地晃动。

“我要变换一下光的角度,”过了一会儿后他说,“我想照出她容貌的浮雕像。我要想法把她后面的秀发都拍上。”

“我觉得用不着变角度,”麦克基夫人大声说,“我觉得这样就——”

她的丈夫轻轻地“嘘”了一声,接着我们便又都注视着我们的对象,这个时候汤姆大声地打了个呵欠,站了起来。

“麦克基夫妇你们也该喝点什么啦,”他说,“再多拿些冰块和矿泉水来,茉特尔,不然的话大家都要睡着了。”

“我早就告诉那个小伙计弄些冰块来的。”茉特尔又把她的眉毛往上抬了抬,表示对仆役们的懒惰感到沮丧。“这些人们!你必须得时刻看管着他们才行。”

她朝我看着,无端地笑了笑。末了,她忽然一下子奔到小狗身旁,痴情地吻着它,然后跑进厨房里去,仿佛那儿有十多个高级厨师在等候她的指令。

“我在长岛那儿拍过几张很好的照片。”麦克基先生夸耀着说。

汤姆心不在焉地望着他。

“有两张我们已镶了框子挂在楼下。”

“两个什么?”汤姆追问。

“两幅习作。一幅我取名为蒙涛角——海鸥,另一幅为蒙涛角——大海。”

凯瑟琳挨着我坐到了沙发上。

“你也住在长岛吗?”她问。

“我住在西卵。”

“这是真的?大约一个月以前我曾去那儿参加过一个晚会。在一个名字叫盖茨比先生的府上。你认识他吗?”

“我就住在他的隔壁。”

“哦,人们说他是德国威廉皇帝的侄儿或是其他什么亲戚,他的钱都是从那里来的。”

“是真的吗?”

她点了点头。

“我很怕他。我不愿意沾他任何东西的光。”

这场关于我的邻居的有趣谈话,被麦克基夫人突然用手指着凯瑟琳说了下面的话而打断了:

“切斯特,我认为你拍她就可以搞出一些杰作来。”

可是麦克基先生只是不耐烦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把他的注意力转向汤姆。

“我很想在长岛好好搞些作品,如果我能够得到进入私宅的允许。我所要求的只是他们在我开始的时候帮我一下。”

“你请茉特尔帮忙吧,”汤姆见威尔逊夫人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便打趣地说,一边禁不住地大笑了一声,“她将给你写一封引见信,不是吗,茉特尔?”

“是什么事呀?”她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

“你给麦克基写一封见你丈夫的推荐信,这样他就可以用他搞些创作了。”在他想着什么花样的当儿,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譬如说作品《乔治·布·威尔逊在加油泵》,或者什么类似的玩意儿。”

凯瑟琳俯过身来在我耳边悄悄地说:

“他们两人谁也忍受不了他们家里的那口子。”

“真是这样吗?”

“他们简直无法忍受。”她先是看着茉特尔后又看看汤姆,“叫我说既然他们对其家人不能忍受,又何必继续和他们一起生活呢?

如果我是他们,我就离婚,然后我们两人马上结婚。”

“她也不喜欢威尔逊吗?”

对这问话的回答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回答出自听到了我们谈话的茉特尔本人,她说得既粗鲁又难听。

“你瞧见了吧,”凯瑟琳得意地叫道。随后她又压低了嗓音,“使他们两人不能结合的真正原因是汤姆的妻子,她是个天主教徒,天主教徒是反对离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