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5页)

在他稍微恢复了一下后,他打开了两个特制的大衣柜让我们看,里面堆着他的数也数不清的衣服,睡衣,领带和衬衫,像砖石那样一摞一摞地摆了十几层。

“我在英国雇了一个人专为我购置衣服。在每年春秋两季开始的时候,他便给我寄来他挑选好的精美服装。”

他取出一叠衬衫,开始在我们面前一件一件地打开它们,纯麻衫,厚绸丝衫,上好的法兰绒衬衣等一下子摊了满满的一桌,各种色彩应有尽有。这些衬衫当它们展开落在桌子上时它们的摺痕便马上消失了。在我们赞美的当儿,他又抱出更多的质地更柔软华美的衬衫——衬衣的式样有条纹的、花饰的、方格的,色彩有珊瑚色的、苹果绿的、淡紫色的、浅橘色,还有绣着他名字字头的深蓝色衬衣。看着,看着,黛西突然哽咽了一声,随着就把她的头俯在衬衣里失声大哭起来。

“这是些多么美丽的衣衫呀。”她啜泣着说,她的声音从厚厚的衬衣堆里发出来显得瓮声瓮气。“我心里很难过,因为我以前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这么美丽的衬衣。”

看过房子以后,我们本来还打算到庭院,到游泳池和水上飞机那里浏览一下,另外再看看仲夏盛开的各种花卉——可是不巧外面又下起了雨,于是我们三人站成一溜,看着窗外那桑德海湾里起伏的波涛。

“如果不是因为有雾,我们可以看得见海湾对面你住的房子。”盖茨比说。“你家码头的尽头,有一盏绿色的灯光总是彻夜不息。”

黛西猛地用自己的胳膊挽起了盖茨比的,可是他好像完全沉浸在他刚才所说的话里并没有察觉。也许是他蓦然想到了那一灯火的巨大意义现在永远地消失了。与从前相隔在他们中间的山山水水相比,这绿色的灯光似乎就离她特别的近几乎能碰触到她了。它就像月亮旁边的一个星那样紧贴在黛西的身边。现在它又仅仅是码头上的一盏绿色的灯了。他那心目中的宝物又减少了一件。

我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看着在这朦胧的光里的各种模糊不清的物体。挂在他书桌上方墙上的一张大照片吸引了我,照片上是一位老人穿着快艇驾驶服。

“这是谁?”

“他吗?他是丹恩·科迪先生,伙计。”

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

“他现在已经死了。他从前一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在书桌上摆着一张盖茨比的小照片,也是穿着快艇驾驶服——盖茨比的脑袋倔强地向后仰着——看起来像是在十八岁左右拍的。

“我很喜欢这张照片。”黛西激动地说,“这种向上梳拢的发式!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梳过这种发式——或你有件快艇驾驶服。”

“看这里,”盖茨比很快地说,“这些从报上剪下来的东西都是有关你的。”

他们肩并肩地站着翻看这些东西。我正打算请他让我看看他的红宝石,突然电话铃响了,盖茨比拿起了话筒。

“是的……哦,我现在没有时间……我现在没有时间伙计……我说过是个小镇……他一定知道一个小镇是什么……哦,如果他认为底特律是一个小镇的话,那么他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个废物。”

他挂掉了电话。

“快到这儿来!”黛西在窗户那边喊。

雨还在下着,但西边天上的黑云已经开始驱散,在那边的海面上出现了粉红色和金色的波状云团。

“瞧那儿。”她轻轻地说,过了片刻她又低语道:“我希望我能抓住这粉红色的云彩,把你放到上面,来回推着你玩。”

我想那个时候就走,可是他们不听;或许,我在这里使他们觉得更自如更融洽。

“我知道我们现在该做点什么好,”盖茨比说,“我们叫克利普斯普林先生为我们弹钢琴。”

他走出房去喊“埃温!”几分钟以后带回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样子有点憔悴,带着一副贝框眼镜,稀疏的金色头发,看起来还有一点不好意思。他现在穿戴得整洁了,上身是一件开领的运动衫,下面是一条颜色暗淡的帆布裤子和一双旅游鞋。

“我们打搅你做操了吗?”黛西客气地问。

“我在睡觉,”克利普斯普林先生一时手足无措地说,“我是说,我起先在睡觉,刚才我已经起来了……”

“克利普斯普林琴弹得不错。”盖茨比说,打断了他的话。“对吗?埃温,老伙计?”

“我弹得不好。我根本就——我几乎完全不弹了。我好久没练——”

“我们下楼去吧。”盖茨比没有等他说完。他按了一下开关,整座房子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刚才窗户上的灰暗阴影一下子消逝了。

在音乐厅里,盖茨比只打开了立在钢琴旁边的一盏孤零零的落地灯。末了他用火柴颤巍巍地给黛西点燃了香烟,然后和她一起坐在墙角的一只沙发上,在那儿除了借着地板从大厅里反射进来的些许光亮,便没有任何的灯光了。

在克利普斯普林弹奏《爱巢》的时候,他从凳子上转过身,怏怏不乐地用眼睛寻找着在黑暗中的盖茨比。

“我已经完全不练了,你瞧。我告过你我不行。我已经完全不再练——”

“不要多说,老伙计。”盖茨比命令道。“弹起来!”

“在清晨

在傍晚

我们哪一刻

不在尽情游玩——”

外面刮起了呼呼的风,从桑德海湾上空传来了隐隐的雷声,现在西卵的灯火都亮了起来;从纽约开来的满载着乘客的电机车在雨中风驰电掣般地行驰。这是一个人们在发生着深刻变化的时刻,空气中孕育着激奋之情。

“人世只有此事最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