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6页)

我想那是在盖茨比死了以后的第三天,从明尼苏达州的一个小镇拍来了一封签署着亨利·C·盖兹名字的电报。上面说拍电报的人将即刻动身,请等他来后再举行葬礼。

来人是盖茨比的父亲,一个神态严肃的老人,显得非常无助和潦倒的样子,在这暖和的九月天里,身上裹着一件便宜的长长的阿尔斯它大衣。由于激动从他的眼睛里不断地渗出了泪珠,在我从他的手上接过他的提包和雨伞后,他便开始不停地一个劲儿拂着他下巴上的稀疏的胡须,弄得我好不容易才替他脱下了外套。他眼见就要累垮了,于是我把他领进音乐厅里让他坐下,一边打发人给他弄点吃的。但是他不愿意吃东西,连端在手里的一杯牛奶也颤颤巍巍地溢了出来。

“我是在芝加哥报上看到这一消息的,”他说,“事情全登在了芝加哥报上。我见后就动身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怎么能通知到你。”

他的眼睛不住地扫看这屋子,可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

“杀他的人是个疯子,”他说,“那一定是个疯子。”

“你不想喝点咖啡吗?”我劝他说。

“我什么也不要喝。我现在已经好了,Mr——”

“卡拉威。”

“哦,我现在全好了。他们把杰米放在了什么地方?”

我把他带进客厅里,留下他一个人陪着他的儿子。一些孩子们上到台阶上往大厅里瞧,在我告诉他们来人是谁时,他们不情愿地离去了。

过了一会儿以后,盖兹先生拉开门走了出来,他的口稍稍张开着,脸上微微泛着红色,他的眼睛里不时地流出几点孤泪。他已经到了这样的年龄,死亡对他来说已不再具有阴惨惨的惊怕性质,在他现在第一次环视着他的周围、看到大厅雄宏和辉煌的气派以及大厅四周那些屋套着屋的巨大房间时,他的悲伤里开始掺和进一种敬畏和自豪感。我扶他到楼上的一间卧室去;在他脱下外衣和背心的当儿,我告诉他所有的安排都在等他来后定夺。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打算,盖兹比先生——”

“盖兹是我的姓。”

“——盖兹先生。我原想你可能要把尸体运回西部。”

他摇了摇头。

“杰米总是更喜爱东部。他是在东部发迹的。你是我儿子的一个朋友吗,Mr——?”

“我们是要好的朋友。”

“他本会是前程无量的,你知道。他还很年轻,他的脑瓜子特别的好使。”

他很动情地用手触了触他的脑袋,我点了点头。

“如果他活着,他一定能成为一个大人物。一个像詹姆斯·J·希尔那样的人物。他会帮助建成我们的国家。”

“说得不错。”我颇感不适地说。

他笨拙地摆弄着绣花的罩单,想把它从床上拿走,然后拘谨地躺在床边上——马上便睡熟了。

那天晚上,一位显然是心里担着害怕的人打来电话,要求先弄清我是谁后才肯通报他的姓名。

“我是卡拉威先生。”我说。

“啊!”他松了口气,“我是克利普斯普林。”

我也感到了一丝宽慰,因为这似乎预示着在盖茨比下葬的时候又多了一位朋友。我不想把葬礼的事登在报上招来一帮看热闹的人群,所以我这阵子一直在给他的几个朋友打电话。可这些人也真够难找的。

“明天举行葬礼,”我说,“下午三点钟,就在他的家里。我希望你能再转告几个感兴趣的人。”

“哦,我会来的,”他急急忙忙地说,“当然我也许碰不到其他的人,不过如果可能,我会转告的。”

他说话的语气叫我产生了怀疑。

“不管怎么说,你自己一定来吧。”

“哦,我肯定会尽可能地参加的。我这次打电话是为——”

“稍等一下,”我打断他说,“你到底能不能来?”

“事情是这样的,唉,实际的情形是我与几个朋友现在住在格林尼治,他们希望我明天能和他们待在一起。说真的,这里明天要有个野外聚餐之类的活动。当然啦,我将尽力从那里赶来。”

我不禁大声地“哼”了一声,他一定听到了,因为他再往下说话时显得有些局促:

“我打电话是为了我落在那里的一双鞋。我想知道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是不是能叫管家给我寄来。你知道,那是双网球运动鞋,没有它们我很不方便。我的地址是B、F——”

我没有听到这地名的全称,因为我已经挂掉了电话。

在这之后我替盖茨比感到了一种羞辱——还有一位先生在我打电话通知他时,他的话里竟暗示出盖茨比是罪有应得的意思。不过话说回来,这是我的错,因为这位先生就是一个借着盖茨比给他的酒兴,来辛辣地对盖茨比进行嘲讽的人,我早该料到这一点,而不必给他通电话的。

在葬礼举行的那天早晨我去到纽约见梅尔·沃尔夫西姆;我通过别的任何方法似乎都很难找到他。有开电梯的孩子指路,我推开了一扇上面印着“万字股份有限公司”字样的门,一开始房里似乎没人。可是在我“喂,喂”的喊了几声之后,听到隔壁的一个屋里响起一阵争执声,随即便有一个长得很惹人爱的犹太女人出现在里屋的门口,用一双带着戒备的黑眼睛盯着我。

“家里没人。”她说,“沃尔夫西姆先生去芝加哥了。”

她的前半句话显然是不真实的,因为从里屋里已经传出有人用口哨吹奏《玫瑰花坛》的声音,尽管吹得走了调。

“请告诉一声卡拉威先生想要见他。”

“我不能从芝加哥把他叫回来,我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