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3页)



“看得见,大嫂,请回去罢,”钟老在下面客气地说。她懒洋洋地转过身,打算回屋去。忽然听见钟老的声音在跟别人讲话。

“她回来了,”她想道,这个“她”自然是指他的母亲。她马上起了一种不愉快的感觉,便急急走回房去。

“他走啦?”他问道。这是不必问也不必回答的问话,他显然是为了排遣寂寞才说的。他已经躺下去了。

“走了,”她没精打采地答道。屋子里没有一点热气。永远是那种病态的黄色的电灯光,和那几样破旧的家具。他永远带着不死不活的样子。她受不了!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人。她渴望看见一个活人。

“这笔钱你替我收起来,”他苦笑地说。“这是我卖命的钱啊。”

她应了一声。后一句话声音更低,没有被她听见。她似乎要走到床前去。但是她忽然又退后一步,温和地说:“你交给妈罢,免得她不高兴。”

他轻轻地叹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在外面廊上已经响着母亲的脚步声,接着那个老妇人走进来了。

“妈,你到哪儿去了?”他亲切地问道。他的声音在这间阴暗寒冷的屋子里寂寞地颤抖着。

“我到张伯情那儿去了一趟。我不放心,我问他究竟你的病怎样。他说不要紧,并不是肺痨,吃几付药,就会好的,”母亲温和地说,但是她的声音里却露出了一点焦虑。

“是,不要紧,我也知道不要紧,”他感激地答道。“你何必还要出去。外面一定很冷。你一天也够累了。你简直是在做我们的老妈子,我真对不起你啊。”他的眼泪流出来了。

“你好好养病罢,不要管这些闲事。我这些年已经做惯老妈子了。我没有她那样的好命,”母亲答道。说了最后一句,她感到一阵痛快,她不自觉地瞥了树生一眼。

树生正立在方桌前听他们母子谈话。她仿佛又挨了一记意外的耳光,她在心里叫了一声:“哎呀!”她回看了他母亲一眼。但是母亲已经走到病人的床前去了,现在还在说:“不过张伯情说,这个地方冬天的雾对你身体实在不相宜,他劝我们搬个地方。”

“搬地方……我们朝哪里搬?我们哪里还有钱搬家?”他叹息道。

永远是这一类刺耳的话。生命就这样平平淡淡一点一滴地消耗。树生的忍耐力到了最高限度了。她并没有犯罪,为什么应该受罚?这里不就是使生命憔悴的监牢?她应该飞,她必须飞,趁她还有着翅膀的时候。为什么她不应该走呢?她和他们中间再没有共同点了,她不能陪着他们牺牲。她要救出她自己。

母亲还在那里讲话,声音象箭似地朝着她的心射过来。“你射来罢,我不怕,我不屑于跟你争……”她自负地想道。她的心突然暖和起来了——

注释:

①T.B.:(英文)肺结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