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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就去得这么快,”淑英惋惜地自语道。

“它会再来的,”琴暗示地在淑英身边说。淑英惊疑地侧头看琴一眼,正遇着琴的鼓舞的眼光,便领悟似地点一点头。

“春天自然会来,不过明年的春天跟今年的不是一样的了,”蕙听见琴的话,便也说了一句。

“这有什么不同?还不是一样的?”淑华不假思索接口说道。

“不过那个时候我恐怕不会来了,”蕙说着,脸上露出凄凉的微笑,显然她的心里充满着无处倾诉的哀怨。

“姐姐,你不要这样说,明年你一定会来的,”芸友爱地安慰她的堂姐道。

“明年春天我们一定更热闹,更快活。琴姐也会住到这儿来了。三哥或者会回来。蕙表姐、芸表姐你们也常常来耍。琴姐,就用不着差人去请,那时我们也不喊她做琴姐了……”淑华只顾高兴地说下去,却被琴把她的话头打断了。琴红着脸啐了淑华一口,说道:“呸。哪个在跟你说笑。你好好地为什么又要扯到我的身上?看我来撕你的嘴。”“好,琴姐,我说你不答应,要二哥说你才高兴。”淑华噗嗤一笑说道。她立刻把身子闪开,好像真的害怕琴来撕她的嘴似的。

“三表妹,当心点,地上有点滑,”芸忍着笑在旁边警告道。

“四表妹,你去给我打她,喊她以后少胡说些。”琴半笑半恼地推着淑贞的膀子,鼓动地说。

淑贞胆怯地看了看淑华,又看看琴,她迟疑半晌才羞怯地说:“琴姐,饶了她这回罢。”淑华望着琴拍手笑了。众人也笑起来。琴装着生气的样子扭过头不理淑华。淑华毫不在乎地去找芸讲话。淑贞讨好地偎着琴,紧紧捏着她的手。

园丁老汪光着头拿着扫帚从一座假山后面转出来。淑华看见他,便吩咐道:“老汪,我们要划船,你去给我们预备好,要两只小的。”老汪含笑地回答一声,把扫帚放在假山旁边,又转过假山那面去了。

众人走到湖滨柳树下。老汪和老赵都在那里,已经预备好船在等候她们。淑华自己要动手划,她和蕙、芸两姊妹坐在一只船上,绮霞伺候她们;琴和淑英、淑贞坐另外的一只,翠环给她们划船。

船慢慢地动起来。淑华的船走在前面,翠环划的一只在后紧紧跟着。水静静地流着,许多粒小珠子在水面流动,阳光射在水上,使那些珠子不时闪光。水里现出蔚蓝色的天幕,船像一把剪刀,慢慢地把它剪破了。四围静寂。偶尔有小鸟的清脆的叫声从两岸飘来。船缓缓地在桥洞下面流过,往水阁那面去了。

淑华划了一阵,额上微微沁出汗珠,脸也略略发红,但是她依旧昂然自得地划动桨。

“三表妹,你吃力罢?歇一会儿也好,”芸羡慕地望着淑华说道。

“三小姐,给我来划罢,”绮霞接着说。她把身子微微动一下,准备跟淑华调换座位。

“不要紧,还是我来划,”淑华连忙说。她捏紧桨不放手,好像害怕别人会给她抢去似的。

“三表妹,像这样划容易不容易?”芸不转睛地望着淑华的手,问道。

“很容易,芸表姐,你来试试看,”淑华含笑地对芸说,做出要让芸来划的样子。

“我不会,”芸摇摇头说,她不大好意思地红了脸,“还是你划罢。三表妹,我真羡慕你。你什么都会。”芸的带渴慕的声音使淑华感到得意,但又使她惊讶。她问道:“芸表姐,你说羡慕我,我有什么值得人羡慕?我就讨厌我们这个家。”“三表妹,你还可以做你自己高兴做的事,”这许久不说话只顾望着水面的蕙插嘴说。

“三姐,当心点,船来了。”淑贞忽然在另一只船上叫起来。淑华只顾说话不曾留心船淌去的方向,这时抬头一看,才发现她的船横在湖中快要回头了,翠环的船从后面直驶过来,她慌忙地动桨,但已经来不及了,被后面的船一撞,她的船身动了一下,后来也就稳定了。淑华的身上溅了好几滴水。她含笑地骂了一句:“翠环,你也不看清楚一点。”于是她放下桨休息,翠环也停了桨。两只船靠在一起,漂在水上。湖心亭静静地横在前面,把它的庞大的影子嵌印在水底;钓台和水阁已经落在后面了。

“我们索性摇到湖心亭前面去,”淑华提议道,便拿起桨来划,使船向湖心亭流去。后面一只船也跟着动了。这时水面较宽,翠环的船又走得较快,便追上了淑华的船,淑华虽然用力划,而结果两只船还是差不多同时到了桥下。

淑华放下桨喘了几口气,用手帕揩了额上的汗珠,然后得意地说:“蕙表姐,你说我可以做自己高兴做的事情,这也不见得。我想做的事情真多,就没有几件能够办到,真气人。”话虽是如此说,但是淑华并没有生气,她脸上还露着笑容。

“不过我跟别人不同。不管天大的事情我都不放在心头。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出来就痛快。人家骂我是冒失鬼,我也不管。我不管人家怎么说,我只管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一天有说有笑。二姐说我是乐天派。我看二姐就是个悲观派。”淑华夸耀似地接连说了许多话。

“这样就好,”蕙和芸齐声赞道。蕙却多说了一句:“只可惜我做不到。”“你既然觉得好,为什么又做不到呢?”淑华不假思索地追问道。

差不多和这同时淑英从另一只船上发出了质问:“三妹,你为什么又扯到我头上来?哪个说我是悲观派?”淑华听见笑了笑。她正要回答淑英,但是蕙在说话了。

“三表妹,你不晓得,我们的处境不同。”蕙绝望地说,“这都是命。”“我不这样想。”淑华不相信地摇摇头,她带了一点矜夸的神气说,“既然都是命,那我倒乐得照我自己的意思去做。

做得成做不成横竖都是命。“她又掉过头去对淑英说:”二姐,你就不同,你总是愁眉苦脸想这想那的,近来就没有看见你快活过一个整天。我屡次劝你也没有用。所以我说你是悲观派。“”三表妹,你真会说话。“琴觉得有趣地笑了。芸也含笑地望着淑华。

“呸,”淑英红着脸啐了一口,她说:“三妹,你少在蕙表姐、芸表姐面前冲壳子。”她这时的心情跟先前的略有不同。

听见淑华的话,她想起了她的三哥觉慧的话,她刚才在船上读完了觉慧的来信。

原来翠环划的那只船从圆拱桥下流过的时候,淑英和琴坐在一只船里,琴很关心淑英的事情,她又想起觉慧给淑英的那封信,便低声问道:“三表弟的信还在你身边?”淑英小心地往四周一看,然后低声答道:“我还没有看清楚,我们现在来看,”便从怀里摸出了信。琴把头偎过来,两人专心地读着信。淑贞茫然地望着她们,不知道她们在看什么东西。淑华的船却只顾往前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