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梦魂中(第3/5页)

还在斟酌着该如何安抚对方的时候,阿龙看见那人已经站到休息室的中央,拍拍手教大家安静,那样子就像是教练要对他的球员展开赛前喊话。

“今天我跟我死党的男朋友意外重逢了!死党的意思就是,我已经死掉的好姐妹,所以请大家多多支持一下,小妹我做牛做马来日回报!”

全场一阵无声。阿龙心想,还真感谢你的帮倒忙,现在场子全冷掉了。

“怪不得看小帅哥很顺眼,原来是亲上加亲啊!”

突然就听见有人打破沉闷开了第一枪。接着另一头也传出爆冷一句:“你家兄弟我们来顾没问题,只要你把你自己的那根骚狐狸尾巴藏好就行了!”

几秒钟前的人声喧哗再度重新上演,冷场危机在众人哄笑中就这样化解了。前后不过半个小时,不但小杰和安洁莉娜都很捧场买下了全组的美白抗老产品,其他人也几乎人手一瓶。

没想到,这是自他入行开卖以来业绩最好的一晚。

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大概是男人一种天生的劣根性,阿龙事后回想,尤其是在女人面前逞英雄摆阔——即使这屋里没有一个是真货。只能说当时自己得意忘形,早把真假这回事给抛到了一边,竟然还在他们店里开了一瓶酒,成了他们那天营业日第一位座上客。就算是为了拉拢顾客的业务需要好了——后悔已来不及,阿龙只好如此自我安慰。想来赚他们的钱,却反被他们伸手进了自己的荷包,不得不说,“他”们还真有一套。

“会来你们店的都是什么样的怪——嗯我是说,你们店里有什么特色?你们怎么能跟其他店里的‘正港’女人竞争?”

有些问题对小杰开不了口,只好趁店里还没有其他客人时,转向安洁莉娜悄声打听。安洁莉娜嘻嘻把嘴一歪,做出一副要吃掉他的鬼脸。

“这世界上什么客人都有,你想找我睡也行啊——”

“别乱开这种玩笑。”

安洁莉娜这才收起了夸张的烟视媚行,帮他重新斟上一杯酒。

“你看过《金鸡》那部电影吗?吴君如演的那个傻大姐,说才没才,说色没色,但也可以在酒店里混吃混喝多年,因为有的时候,男人并不一定是想要找女人干炮,他只是希望有人逗他开心。你说,这年头有几个漂亮的女人懂得在男人面前耍宝?因为真实世界里不会有像吴君如那样放得下身段的酒店小姐,我们就来为他们扮演那样的角色啰……男人就是这么贱,又想要吃天鹅肉,又想要自尊心,来我们店里花钱他花得最没有心理负担,不必担心自己够不够男子汉。在我们这里,他永远是最 man 的,这种心态你懂吧?”

“另外——”

说到这里,安洁莉娜翻了个白眼,有点未置可否,“我们跟其他的酒店小姐未必是竞争关系,也许更像是一种合作结盟。如果你够聪明,等会儿就会看出门道了——对不起,有客人上门了,你先坐,好好享受一下啰!”

这个晚上,阿龙感觉自己好像终于重新回到了阳间的花花世界。

而且果然如安洁莉娜所言,他们搞笑耍宝的花招还真不少,一会儿换上和服,贴上媒婆痣,扮起女丑艺妓;一会儿小姐们手搭肩排成兔子舞队形,满屋子里蹦蹦跳。只见半打的假奶波波起落,逗得那些男人哈哈大乐,顺手就把小费塞进了小兔子们的衣缝。

在这里,奶奶可以随便抓,屁屁可以任人捏,本来都是男人心底最疯狂的淫念,但是真的在这些公关身上付诸实现,大家却都欢闹得像回到了还在骑马打仗的童年。甚至公关还搬出了扮装道具,玩开了,连男客们都一起加入了颠鸾倒凤。他的脸皮还是太薄,不像几个中年欧吉桑,毫不扭捏便戴起假发,搂着小姐们载歌载舞起来。

他算开了眼界,如此翻转了又翻转的性别游戏。两个男人都扮成了女人在耳鬓厮磨,是否这些扮装大叔们从 A 片中得到的女女性幻想终于得到了满足呢?

至于安洁莉娜故意卖的关子,果真被他看到有酒店小姐带着男客来照顾他们的生意。干吗好好的不待在原装的脂粉堆里,要跑来这地方蹚混呢?

喔,他懂了。

如果是钓到了新货,当然原来的店不能久待,让其他的小姐有插手抢人的机会。离办正事的时间还有点早,总得把车暖到恰好,加上客人如果也意犹未尽的话,不如来这儿,省去了时时要保持警觉之累。就像是刚进门的这对,一看就是从别家的酒廊转过来的,女的把男子的手臂挽得紧紧,生怕肥肉会给野猫给叼走一般——

“小闵!”

他触电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和他四目相对的小闵,同样也是愣了几秒,然后毅然拖着身边的男人,立刻转身推门离去。阿龙连夹克都还来不及穿便跟着追了出去。

室外的低温让他觉得像一脚跌进了冰窟。不想在这条来来往往许多人都认识他的巷子里上演追逐,阿龙只好停下脚步,一边发着抖,一边对着小闵的背影大声喊出了她的名。

小闵转过身,要男人在街口暂候,独自朝着他又折返回来。等她站定在他的面前,阿龙发现她身上穿的这件领口与袖口都镶着皮草圈的大衣,是从没有在他们住处的衣柜里见过的。还有在她耳垂上吊着,如同两颗眼泪在冷风中冻结的珍珠坠子。

明白了,恐怕她早就瞒着他有了另一个落脚。

“那边那位是濑川桑,我跟他认识了有一阵子了。本来想晚一点再告诉你,因为你最近都不知道在魂不守舍什么……”

他猜小闵早就已经打好了腹稿,她的语气里没有激动,也没有怨怼。会不会前一天她来医院找他,原本就是想跟他说这事?

“再两周就春节了,我答应了濑川桑,会跟他去日本度假。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未来许多的事情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我想也不必等到过年了,我这两天可能就先动身。等我回来的时候——”

“等你回来的时候怎么样?”

原以为她会说,等她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甚至是重新开始。结果他听到的回答却是一句:“我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找到新的住处。”

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的他,顿时整个人麻木到已感受不出当时的低温。“可是,可是,你不是说,未来的事情,你要趁去日本的时候才要好好想想吗?”

“你已经不在我的未来里了。”

话才出口小闵便已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卸下了刚刚如面具般让人无法靠近的肃穆。从她的眼睛里,他看到的竟然不是分手时应有的悲伤,而是翻船获救后仍带了惊惶的庆幸。就像是坐在救生艇上,眼见无法被救起的其他漂流者,虽然无奈,但求生的本能立刻给了她道德上自我宽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