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六岁上,地宝就已是一个标标致致的小伙子了,尽管脸上还透出一些稚气,但眉宇间却已闪耀着刚毅和血性。远远近近提亲的人已是不少,但地宝总是高不成低不就,鸡蛋里面挑骨头地给媒人出难题,一连气走了好几个媒婆,媒婆们说亲不成就在背后说张家的坏话:“一个儿子也不管管,样子长得好值几个狗卵子钱,能吃能喝呀,家境穷得差点舀水不上锅,还这不行那不行。金包卵,呸!”巧珍也劝儿子,还是悠着点,我们这种家庭有个女人就不错了。天宝就更是对儿子大发脾气:“老子看你是不晓得天高地厚了,你选人家,人家不嫌弃你就算你狗日的有福气了。老子看你东选西选,最后选个漏油的灯盏,到时让全寨人看你的笑话,丢老子张家的人。”地宝不搭理他们,天宝不在时,他却去给奶奶说,让奶奶找媒人去说小姝,奶奶笑眯眯地指着他的额头不说话。

水秀知道这小杂种的心,但这事她不好做主,等天宝和巧珍回来以后就摆给他们听,天宝心里似乎有些害怕,总拿不出主意,还没等天宝出声,巧珍却抢先说道:“地主子女,我坚决不同意,不仅让人笑话,以后还会连累我们一家人。”于是把地宝叫到跟前数落一顿。

骂归骂,地宝心里不服,心里的神是骂不走的,更何况地宝早有了心理准备。

“除了小姝,哪怕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接。”说完,车转身走了。

水秀为地宝打圆场,天宝却反劝她,成分不好,总是吃亏的,以后的事哪个说得清楚,你也说说地宝,他现在不懂这些,以后知道了就再也改不了了。水秀也认为天宝是对的,就又好言好语地劝地宝,地宝根本不接招,让她讨了很多没趣。

没趣归没趣,但原则归原则,这个家还得天宝说了算,他同意巧珍的意见,小姝过门有很多难为情,加之他和阿姝不明不白的关系,就成了桃花寨的大笑话了。因此,小姝是决不能做地宝媳妇的。

小姝不到十五岁就已丽质初绽了,承接了阿姝的所有优点,比阿姝又多了些许的白净。十六岁上就完完全全地含苞露艳,水色摇荡了。

桃花寨的那些小伙子便都陶醉在小姝的这份美色中。但又都因她是地主的女儿不敢走得太近,就连读书时的那些同学也不得不羡而远之爱而远之。

但小姝的美总是放射出妖艳的光华,把小伙子们弄得神魂颠倒,终究他们还是敌不过小姝绝世之美的诱惑。大人不干,便自作主张去找媒婆甜言蜜语地求情。

最先去提亲的是二先生家的武生。但武生自觉对小姝有愧,以前读书时总欺凌小姝,时常恶语相讥,骂她小地主,好几次让小姝哭着离开,而这时又总是地宝来保护小姝,只要小姝受到威胁,有了委屈,地宝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逼着他吃他的小拳脚。但武生的家道好,成分也不错,下中农和贫农只一步之差,有了这个成分是可以保护小姝的。二先生毕竟知书识道,看得远。他以为小姝吃过苦,受过难,这是持家的根基。再则除阿姝以外,也没有更多的牵扯,也就同意儿子的心愿。哪知,找媒人去提这门亲事时,却碰了小姝的软钉子。

二先生找阿姝分析和理论这件事,想帮她捏拿捏拿、把把脉。阿姝却说:“二先生,我这辈子错就错在听了爸爸的话,不把自己当个人,不把亲事当回事才弄成这样。小姝的事她自己做主。”话说得滴水不漏,二先生无以对答。

以后,桃花寨的多吉,其它地方的人也多次提亲。有成分好的,有家境好的,更有小伙子出色的,都被她一一拒之门外。远的得罪了就算了,一个寨的就结了仇,大家不仅恨阿姝,而且恨小姝。

天宝和巧珍不许地宝去阿姝处提他和小姝这门亲,地宝却背着他俩找到阿姝:“阿姝孃孃,我想和小姝结婚。”阿姝吓了一跳,但却很惋惜地对他说:“地宝,你爸妈同意吗?”地宝说:“他们不同意。”阿姝说:“他们不同意,我也不同意。小姝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呢?”

“以后你就明白了。”说后,阿姝就走了,把地宝晾在那里。

学校从官寨搬到桃花寨那一年,岷江两岸就有一队队年轻人扛着各式各样的红旗,呼着口号昼夜兼程。听他们说是红卫兵,是保卫毛主席的。寨里人搞不懂,哪敢暗害明害毛主席,毛主席还需保卫?以后又听说文化大革命发生了。没几天,就有一小队人马在桃花寨住下了,走村串户宣传革命道理,讲得寨子里的人都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了。又过了几天,更大的一队人马进寨了,红旗与红旗一对映就闹起来了,闹得收拾不住时就打起来了,棍棒相加,石头瓦块横飞,先进村的那股势力人手不多,被刚进村的打得难以招架,连红旗都不要就跑了。这一批人住在寨里又和前面那批人一样四处宣讲,他们讲的和前一批讲的不一样,但寨里的人感到这批毛桃子娃娃更忠于毛主席,信得过。队伍拉起走时,就留下了一个女的和一个男的在桃花寨发动群众了。

男的叫柳似松,女的叫杜红梅。他俩被安排在干猴子的家里。

干猴子家只有他一人,前几年父母均在闹饥荒时死去了。干猴子小时让父母心疼,特别是九花总认为自己对不起儿子,心里一直忏悔,自己再苦也不让儿子吃苦,自己再累也不让儿子受累,生怕儿子出任何差错,宁可自己不吃不穿也得让儿子吃好穿好,使干猴子养成了好吃懒做的坏习惯,从不上山砍柴,不下地干活,像魂一样在村里游荡。由于干猴子在家中的特殊地位,致使他可以在家里为所欲为,时常把家里的好东西拿出来和孩子们共享。孩子们时常得到一些他的好处以后,就愿意听他的,时间一长,他就成了地宝、武生等孩子们的娃娃头,这家进那家出,翻箱倒柜。弄得桃花寨的人无不恨得牙齿咯咯响。长大以后,地宝和武生都看不起他了,认为他不像一个小伙子,不像一个寨子里的人,久而久之也就远离他了。快二十岁了,啥也不会做,给玉米除草时,地宝和武生把他夹在中间,帮他刮空子,垒窝子,可他却一天不到,便丢下锄头跑回家了。背粪水时不会走步,粪水便从无盖的粪桶中浇出来,满身都是粪水,弄的落汤鸡似的臭不可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总不能无所事事,只好有合适的手上活就让他做做。有很多时候胡三爷还让他跟妇女一起干活,但他不领情,说胡三爷太小看他了,生气似的东转西转混日子。

在桃花寨他是不多的几户贫农之一,就凭这个,干猴子在懂得革命道理的时候不断地强化着这份意识,这是他可以和别人较劲的唯一本钱,这也是他可以凌驾于很多人之上的政治资本。所以在批判村里的地富分子时,他总会站在最前列,最先批判,数落他们剥削压迫他父母的滔天罪行。也因此胡三爷就不在乎他是不是出工,做什么工,只要他能把每次的批斗会准备好,开出点样子就照样给他记满分,干猴子便乐此不疲十分得意。